便有人道,“听闻城中将士日日苦练,再有姑娘这样的巾帼侠女主持军务,想来金陵亦是安稳的。”
这等话,穆容都不屑于回答,只是用一双冷淡的眼睛望向此人片刻,此人的脸便慢慢红了。若说能来参与会议者,无不是金陵城有头有脸之人,穆容一个眼神便能令这样的人脸红,倒不是因穆容的眼神有此等威力,而是,此人亦知,他说了句蠢到不能再蠢的话。若是金陵无碍,总督大人如何会召集大家来商讨对策。
穆容盯此人一眼,继而对大家道,“蠢话不要再说。有两件事,不得不告知大家,林大将军被倭匪拖在松江沿海,一时半刻,回援不了金陵城。第二件事,此次来犯倭匪,不会少于三万人,而今金陵守兵,不过五千人。”
穆容此话一落,在座诸人无不脸色剧变,便是穆秋亭亦不禁面露惊骇,已有人忍不住问,“姑娘此话可当真?”
穆容道,“总督大人面前,这等军机要务,我焉会扯谎。”
大家看向郑总督时,才想到,郑总督打一开始,脸色便很是不好看。
三万倭匪!
简直是想都不敢想,当初不过区区千数匪类,便攻到了江宁镇,若不是夏巡抚率兵苦守,当初怕是江宁镇不保。
如今,竟是三万倭匪!
当下便有人惊出一身冷汗,想着是不是立刻带家眷到两湖避一避什么的。
穆容却似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道,“若是带家眷迁至两湖,不是不可,只是,诸位出行,必要小心倭匪方是。”于是,那些个想迁居的又被穆容此话浇了个透心凉,他们想的是,是啊,今到处倭匪,那些个倭匪,又不是不会动的,他们围了江宁、苏扬之地,必然要粮食补给,补给由何而来,怕就要劫掠附近县乡。若是出行,不小心遇着倭匪,必然是阖家无命。
于是,诸人纷纷恳求道,“既然姑娘掌军务,想来必有守城之策。”
穆容道,“今守城兵马、军械、人手,都不足。若非不得已,不能向诸位开口。我知诸位皆是金陵城一等一的人物,诸位家中,贵亲眷自不敢扰。但,家丁、护院、健仆,不知你们各家能出多少?”
不待诸人说话,穆容做了个抬手下压的手势,道,“我知道,你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只是,今生死存亡之际,有话,我便不拐弯抹脚的说了。倭匪x_ing情,不必我说,你们想必都有所耳闻。我听闻,淮扬不乏有与倭匪暗中相通之人。”
穆容这话一出,诸人几乎人人脸上带了惊怒,纷纷道,“倘有这样的人,姑娘只管告知我们,必要将这等小人碎尸万断。”
“我并不知具体是哪家哪位,可当年,泉州城两番大败,便是败于细作之手。若金陵亦有这般人,我便说一说,我对倭匪的看法吧。泉州那里,曾活捉细作三人。原我以为,与倭匪为细作,必然要有诸多好处的,只是,当年泉州为倭匪破城,城中百姓,男人多是被杀被掳,女人更是j-ian杀者不在少数,孩子最是无用,当下被摔死砍死的更不知多少。可笑的是,这几家细作,家里亦有妻女为倭匪所欺,孩子为倭匪所杀,待他们与倭匪说明身份,倭匪才晓得,这原来是细作的家人啊。只是,杀他们的是底下人,底下人不晓得你们是咱们的细作啊。甚至,他们的家产,亦大受损失。倭匪倒是补给了他们些金银,只是,那些个妻女孩童,死已死了,断不能死而复生。他们心中难免惊怒,只是,上了贼船,断难下来。于是,只好继续为倭匪效力。这些个,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淮扬这里自是不同,听闻,淮扬与倭匪走私商事,并非小数目。不过,我劝这些人一句,走私商事,银钱往来,说不得,倭匪还要对你们客气恭敬,因为,倭国地处狭小,物产贫瘠,他们需要我朝物品来补给自身的不足。可,商事往来是商事往来,一旦城破,你们不会以为,他们还会对你们客气恭敬吧?或者,你们以为,可以拿以往的商事交情来保住自身?”穆容脸上露出讥笑,“真是笑话!这淮扬,没有郑总督,会有新总督。没有我,会有新的将领。难道没有你们,倭匪就做不来这暗地里的生意了?没有你们,自然会有新的,与倭匪有生意往来的人。”
“所以,我希望,诸位,为自己也好,为百姓也好,为利益也好,帮本将守住金陵城!”穆容完全没有半点要人帮忙的谦卑,她冰冷的眼睛望向诸人,“今天下午,各家所出人手,到总督府集合。”
穆容话毕,便起身道,“我尚要安排守城之事,你们自便。”先离开了总督府,待诸人交头商议一刻,也出了总督府,已见穆容骑马带着亲卫赶往城墙去了。
便有人打趣穆秋亭,“原想着穆大当家便是一时豪杰,不想,令妹更胜一筹啊。”
穆秋亭叹,“我倒宁可妹妹在家做些女红针指。”
还有人问,“大当家打算出多少人,你们漕帮可都是青壮后生。”
穆秋亭肃容道,“三万倭匪,一旦叫他们破城,咱们这些人,还不知要怎么着。不要说漕帮上下,就是我,也要亲上城墙,帮着守城方是。”
诸人便收了打趣之心,很是客气的与穆秋亭说起话来。
其实,人谁无私心呢。
这些个人,家里定然少不了青壮人手的,可是,这拿出多少来,倒是个事情。
原本,大家想着,略出几个人也便罢了。只是,偏生穆容瞧着冷硬,完全没个姑娘样,心思又是极灵敏的。穆容刚说了让每家出人的话,便又说了通细作啊,与倭匪走私的话,这闹得,大家都不好不多出些人手了,不然,叫人误会与倭匪有所往来,不尽心出人抗倭就不好了。
于是,穆容当天傍晚到总督府时,已集合了三千人出来。
郑总督感慨,“倒也不少了。”守兵才只有五千呢。
穆容冷睇郑总督一眼,并未多说,带着这三千人集训去了。因为,这些人颇有些良莠不齐,毕竟,有擅刀的、有用剑的、还有箭术懂一些的,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大会的。
这一场守城之战,便在金陵城有所准备,又准备极为仓促的情况下到来了。
当黑压压的倭军兵临金陵城时,穆容立刻命人将内外城中所剩的那唯一一道未堵的城门,用沙石堵死。整个金陵城,随着倭军的到来,而陷入到最黑暗的恐慌之中。
第260章 悲歌之四
相对于金陵这些人,穆容于倭匪之事上,算是极有见识的了。无他,自盐城到泉州,穆容所经抗倭战事,并非一遭。但,不知穆容此人是不是运道就是差人一点。先前在盐城,所来者不过些小倭匪罢了。便是在泉州,倭匪虽则规模大了,但,倭匪是几股倭匪合伙来袭,并不心齐。
今,穆容也不相信,这些倭匪出自一家。
但,这些倭匪显然是经过严酷的训练,他们队伍整齐,身披软甲,手握长刀,而且,有专门的箭手、旌旗。也就是朝廷这边还称人家为匪,其实,公允而论,这些倭匪已不训于朝廷正经军队。
再说句老实话,比现下的淮扬军也就强个一百倍罢了。
饶是见惯倭匪的穆容都忍不住心下一凛,更不必提别个人了。傅副将直接两腿都有些哆嗦了,穆容立命旗手打出熊虎旗,令全军誓死守城。之后,穆容问傅副将,“怕了?”
傅副将这一辈子的羞愧加起来都没有在穆容身边这几日多,因为,他都要吓尿了,穆容还是一副无所动容的模样。傅副将问,“大人怕不怕?”
“我是要与此城共存亡的,所以,我不怕。”穆容淡淡道。她此话再平淡不过,傅副将却知,穆容此方并非妄语,傅副将一咬牙根,“末将也必与金陵共存亡!”说完,他就跑下去指挥战事了。
战事的艰辛自不必提,倭匪有备而来,他们纵没有大件如抛石车之类的攻城之物,但,云梯之类的轻便兵械备了不少,再加上,倭匪的军刀比朝廷的军刀更长,他们的弓箭,s_h_è 程比朝廷的更远,还有,这些个倭匪,绝非流兵散匪,他们训练有素、进退有致,饶是以穆容之勇,依金陵城池之坚,这一战的辛苦,亦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连郑总督这种主持后勤供给事宜的,都是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在苦撑十日之后,兵力再一次不足,郑总督道,“全城抽丁吧。”
“还未到那一步!”穆容冰冷的侧脸在夜色与火光中更显峻色,她与郑总督道,“把那些个混账东西都给的‘请’上城墙!”
郑总督还懵呢,“你说的是哪个?”
“蠢才,就是那天过来喝茶的那些个!”穆容两眼喷火,恨郑总督太笨,竟这都不明白!平民百姓里有几个能守城的,就是抽丁,也大多是来送死。这些个大族大商不同,他们手里,有的是护卫,今在这乱世,怕是家里健仆平日里也会有所训练。郑总督顾不得被穆容喷一脸,连忙去办了。上一次还能坐下喝杯茶,这一回,穆容请他们都直接上城墙了,对于倭匪凶悍,这些人,更是久闻其名未见其容,这一回,全都看清楚了。穆容直接道,“把你们所有的护卫、青壮、健仆,立刻全都派过来护城。还有,诸位家中所有的兵刀枪械,全都拿出来,不然,你们便留下护城吧!”
穆容不愧是穆秋亭的妹妹,很有些个匪气传承,此次,穆容不再讲理,直接玩儿命。而且,她不是假玩儿命,有一个不信邪的还要瞎嚷嚷,正是冷不防的一支冷箭过来,穆容扣住他的肩,往外一递,那箭,带着一丝尖锐啸声没入此人肩头,穆容两眼布满血丝,伴着那人惨叫,她伸手将人推开,浑不在意的在战袍上抹了下在那人伤处沾到血,冷冷道,“你们意下如何?”
当下把诸人问的心下生寒,只怕不应了这女阎王,怕下一个被递出去抢箭矢的就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