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可有不怕死之人?
那定是有的,只是不包括这些人而已。
穆容再集八千人马。
当守城的擂具、抓枪、拐突枪、飞钩、狼牙拍、铁火床等守城器械用光了,便全城搜集,不论木料、石块、油脂、沥青、硫黄、松脂甚至各家把自家的抱鼓石搬了过来,甚至沸粪水,都被穆容用来守城。
倭匪再如何训练有素,对淮扬军有所轻视,在穆容主持的守城之战前,也不禁有些焦切了。
倭匪焦切之时,淮扬军这里反是军心越发坚定,初时战事,这些人的确是被倭匪的名头吓破了胆,可随着战事的推进,穆容每天皆坚守城头,带人四处巡视,主持战事,若说初时大家对于倭匪还是既惊且惧,如今这些天的仗打下来,大家发现,哪怕倭匪难缠些,守成的仗也绝对比攻城的仗好打,信心,就这样被打了出来。
穆容其实也在学习,她虽有几年训练兵卒的经验,也随着徒小三打过仗,但,到底未经系统训练。而,打仗,是一门极需经验之事。此时,也显示出,纵是淮扬军无能,但,朝廷做为统治中土的最大利益体,仍是有他的不凡之处。
穆容接到傅副将的禀报,说是倭匪在挖地道,穆容皱眉,“在哪里挖的?”
傅副将拿出地图,为穆容指明方位,穆容不知道傅副将是如何确定有倭匪挖地道的,此时来不及细问其因,穆容直接道,“倭匪进来了?”
“尚没,只是,金陵久无战事,先前用来对付这些地串子的风车坏了,不然,倒可将石灰、毒粉之物吹进去,可毒杀倭匪。”傅副将道。
穆容当即道,“笨!没风车还办不了事了,准备牛皮囊鼓风,再备柴薪,天下邪祟,无火不去。”
傅副将一拍脑门,觉着自己还真的不是太聪明,连忙吩咐了下去。
穆容虽为女流,却是展现出了远不逊于男人的坚毅。她一直守到第二十日,仍是未见半个援兵,按理,倭匪围攻金陵城,那么,苏州、扬州、江宁等地的围困自然已解,知府城被围,这些地方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结果,竟无半人。
守到第三十日时,来的是新增援的两万倭匪。
便是郑总督,亦未料得倭匪有此战力。
郑总督摸摸怀里的遗折,眼神怔仲,说不出半字。便是守城的将领军士,面对倭匪的增兵,亦是心下发寒。穆容的眼神愈发冷峻,她对郑总督道,“准备抽丁,凡城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子,悉数上城墙,家里的兵器的,自己带。没有的,军中发放,全城抗倭!”
穆容铮的抽出军刀,刀锋所指,便是倭匪大军,穆容高声对诸人道,“你们惧了吗?我一个女人都不惧,你们还是男人不是!如果你们还是男人,就随我一起,守护金陵!”
傅副将吊着一只胳膊,今禁不住心情激荡,想着自己亦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禁高呼,“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
“守护金陵!守护金陵!守护金陵!”
呼喝声陆续响起,整个金陵城的沉郁之气为之一清,哪怕知倭匪悍勇,但,这是我们的城。
待到第四十日,外城已是芨芨可危,所有外城百姓皆迁入内城,随后,金陵军也迁入内城。待到第四十五日,穆容是在厮杀声中猛然清醒的,自从倭匪来犯,穆容吃住皆在城墙。一听这种声音,穆容陡然自一张简床上跃起,抄起床头的军刀便往外走,问侍卫,“又有倭匪攻城了?”
侍卫一直给穆容守门呢,他也不晓得啊!随着穆容快步到城墙上去!
穆容不过刚走了十来步,便见傅副将一派欢喜的过来,满面喜色道,“大将军,援兵到了!”
穆容脸色也不见什么喜色,看一眼夜色,道,“随我过去瞧瞧。”
穆容只看到夜色与战火的交映下,有面硕大旗帜,虽距离极远,却是看不清旗帜上是个什么字的。侍卫喜道,“莫不是林大将军到了!”
穆容见许多人与倭匪杀在一处,约有数千人之众。待得那些人冲破倭匪的包围,渐近时就能瞧出,这些人穿的是朝廷制式衣甲,而那面硕大旌旗,如今也看得分明,上面大书一个墨写的“林”字!
傅副将终于喜色难胜,激动道,“将军!是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这,这,咱们开城门,迎大将军一迎吧!”
正当此时,郑总督也是一脸狂喜的跑到城墙上,大声道,“我听说,林大将军的援兵到了,可是真的?”
穆容道,“此事不急。”
“如何不急,大将军即到,外头那些个倭匪,不若还是着人率兵出城迎一迎大将军吧。”郑总督说着,又往城下看了一眼,见一玄甲悍将打头一柄铁枪挑翻了一个倭匪,率大军冲破倭匪包围,直奔城门而来,郑总督立刻道,“快!开城门!迎大将军!”
郑总督手下一个衙役立刻应了一声,就要跑去传令,穆容喝道,“站住!”
傅副将看向穆容,穆容对郑总督道,“眼下并不能确定,下头的便是林大将军,尽管衣甲服饰与朝廷军队都一样,可谁看到林大将军的脸了!倘是倭匪假扮,骗开城门,要如何?”
郑总督脸色有些难看,主要是气穆容不给他留面子,郑总督道,“倘当真是林大将军,若我等不出城相迎,岂不是任林大将军为倭匪屠戳!”
穆容道,“我自有法子确定。”令旗手打出数套旗语,下头以旗语相对。
郑总督虽则不通军务,到底是学问大家,且这些天他亦焦心战事,对旗语亦是有所了解。一看便是大喜,笑道,“可不就是大将军,不然,如何懂咱们这里的旗语。”
穆容面无殊色,取过旗手手里的旗子,另打出一套旗语来,下头果然有些凝滞。穆容冷笑,“果然并非林大将军!”立命弓箭手、抛石手准备,一旦有人靠近城墙,立刻攻击。
那些个假帽朝廷之人倒也乖觉,一看旗语对不上,立刻打马跑远,未敢近前。
城上诸人,自郑总督到傅副将皆是庆幸不已。
待到第五十天,金陵城方真正等来援兵,来的却不仅是林大将军,黑底的大旗上,一为林字,一为章字。郑总督大惊,“是浙闽兵!”
穆容对过旗语,方轻声道,“总算到了。”
淮扬大地延续两个多月的战火,江南最大的一场抗倭战事,由江浙闽三地联兵,歼倭匪于金陵城下,其中,倭匪损失达五万余人,活捉近千人。朝廷兵马亦死伤达三万之众,这一场大胜,同时也标志着,江南倭患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而相对的,江南的另一场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第261章 悲歌之五
当徒小三与章总督到来时,整个战事仍是持续了五天,不过,浙闽援兵已到,战事的结局已是注定了的。待到徒章二人进城时,郑总督直接激动的险没飙出两行热泪,抓住徒小三、章总督二人的手,声音都哽咽了。
徒章二人亦是满面的疲惫与喜悦,二人都明白,此一战,江南大局已定。
穆容是待郑总督表达过激动之情,方上前与徒章二人相见,章总督不禁赞道,“姑娘当真不愧巾帼英豪,若无姑娘苦守金陵,再无今日剿倭大胜。”
穆容谦道,“尽力而为罢了。”
章总督很是赞了穆容一番,这些赞扬,并非客套,便是章总督亦是心下感慨,倘是自己仅以金陵这些个不成器的兵将,是否能顶住倭匪长达四十几日的围攻。就是章总督自己,也不敢说有此把握,穆容却是做到了。章总督不得不感叹,纵是女子,却是要强过这世间九成九的男子。
徒小三并未说什么,只是给了穆容个鼓励的眼神。
郑总督在徒章二人之后,还见到了夏巡抚,夏巡抚道,“见大军前来驰援金陵,我便一道过来了。”又同郑总督道,“先前倭匪军队数万之众,下官麾下人手不足,未能及时驰援,还请大人恕罪。”话毕,深深一揖。
郑总督虽不通军务,不过,却是极通情理的,郑总督双手扶起夏巡抚,道,“你若先前以卵击石,才算有负于我。今你安好,咱们金陵的子弟兵安好,我便放心了。”想到还有两支给郑总督派出去救援扬州、江宁的军队,却是未再有音讯,郑总督还得庆幸,夏巡抚这平安无事的。
各自相见后,穆容要留下先行整兵,还有夏巡抚、樊知府都接过了战后事宜,郑总督便先请徒章二人到总督府安置,郑总督更是有无数的关于此次剿倭之战的问题要问。
要知道,先前郑总督可是把遗折都写好了的。
其实吧,这事当真是说来话长。
章总督与郑总督分昭穆而坐,待侍从上了茶,郑总督方问及此事。章总督道,“我受林大将军所请,听闻有倭匪围困金陵,顾不得多思,便点兵过来了。还是叫林大将军说吧,此战,他最清楚。”
徒小三先饮了一盏茶,他委实渴了,郑总督连忙令侍从再上一盏,徒小三已是道,“初时,倭匪大举进犯,便有两三万人的模样。我手下万数人,却是分别驻守乍浦、松江、川沙洼三地,这三地,也是刚夺回来的地盘儿。委实未料到倭匪能来这些人,后来,乍浦、川沙洼都守不住,只好合兵松江。我见倭匪这般大肆来攻,当下便想率兵过来金陵,结果,却是给倭匪死死的拖在了松江,动弹不得。后来,我闻知又有大批倭匪往苏扬之地而去,我这心里,无一刻能安心。淮扬先时刚经倭匪掳掠,我虽有整饬军中,只是,便是军队cao练,起码也得一年半载才能有些个模样,如今这会儿,不说别个,那些个缺额的军中,怕是兵卒都未能补齐。倭匪这种气势,却是非比从前。咱们淮扬,千古繁华之地,金陵、苏州、扬州、江宁,哪个不是极富之地。我这里脱不开身,心里又担心倭匪来势汹汹,怕是不好对付。就想着,或是北上求援,或是南下求援,不论朝廷,还是浙闽,我都派出数支斥侯,后来,章总督派出纪将军,解我松江之围。章总督亲率大军,往金陵而来,松江那里击溃倭匪后,我便立刻与纪将军点兵而来,在苏州与章总督相遇,又有夏巡抚,也点齐人马,与我们同来。幸而苍天保佑,金陵有穆姑娘主持军务,总算解了金陵之围。且此次大胜之后,想来倭匪已无此大战之势,纵是再有战事,不过小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