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巡抚到底也是多年官场老油条,与儿子道,“着人去打听一二,这李秀才为何去的知府衙门?”
孔繁御道,“儿子已着人去办了。”
这个儿子做事,还是很合孔巡抚心意的。只是,打听回来,孔巡抚郁发心塞,无他,手下人忒能干,虽然没打听出林靖去知府衙门的具体事务,但,林靖先前与谢知府的第一心腹郑允吃茶的事,却是打听回来了。接下来,当天下午,孔知府亲自到巡抚衙门,与孔巡抚商量军中继续募兵之事,孔巡抚也就晓得林靖去知府衙门所为何事了。孔巡抚当下险没心塞至死,无他,这事儿为何不直接来巡抚衙门,反要去知府衙门啊,这,这姓林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好在,孔巡抚于政务上脑子还是极清楚的,眼下泉州城抗倭形势大好,刚刚一场大胜,孔巡抚也不希望因政务之争而耽搁军务。孔巡抚便道,“这事儿,咱们都是文官,到底如何募兵,还是请林将军过来,咱们一并商议。”
谢知府笑道,“是,下官来前已着人去军中请林将军过来了。”
林将军过来的很快,连带着林将军身边的第一狗腿子李秀才(林靖)也跟着过来了。关于募兵之事,不说谢知府这原就想着能与林将军的关系更近一步的,便是心塞塞的孔巡抚,也没露出先时挑拨离间的蠢样,而是就事论事,听徒小三说募兵的章程。其实孔谢二人这也算中高品阶的官位了,对于军务,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不过,于募兵之事上,二人还是以徒小三为先,徒小三所说的几样章程,二人皆允准,并未掐架。
只是,这每募一兵,便要给五两安家银子的事,孔巡抚道,“泉州城的境况,你们都清楚。要说库里一两银子没有,那是假话,今也不过先前总督大人那边儿打发人送来的五千银子,还有就是秋税截留。这募兵具体要多少银钱,林将军你出份公文,我这里给你筹银子去。”
徒小三连忙起身谢过,想着孔巡抚在正经军务上,完全没有半点蠢啊。
孔巡抚开了个心塞的募兵会,完全不晓得自己在徒小三心里有了些许改观。几位大人商量正经事,幕僚们自然是在外坐着吃茶,孔繁御虽不是幕僚,他也凑幕僚堆里,跟着大家一道说话、吃茶,吃的是闽州府买来的白茶,林靖笑,“闽地就有这样好,产茶的地界儿,这茶品相好,味儿也不错。”依旧是只呷两口,未曾多吃。
孔繁御正有心与林靖亲近一二,见林靖这般说,便要给林靖续茶,林靖谢道,“我不能多吃茶。”
孔繁御并未多问,立刻打发人给林靖换了温水。大家一并吃茶,叙些闲章,待得大人们商量完毕,便随各自主家回去了。郑允心下琢磨着,林靖是不是有意与孔繁御相交啥的,只是,他再转念一想,林靖这样的聪明人,虽是与他们知府衙门亲近,短时间内怕也不会与巡抚衙门反目的。此番募兵之事,林靖先与知府衙门商量的,林靖怕要寻机与巡抚衙门解释一二。
只是,这要如何解释呢?
郑允摇头一笑,管他如何解释,反正,这是林靖该为难的事了。
在郑允看来,林靖先去的知府衙门,再如何不想巡抚衙门误会,可这事,他做都做的,就孔巡抚,并不是心胸宽阔之人,想取得巡抚衙门的谅解,绝非难事。
只是,对于郑允的绝非难事,对于林靖,则再容易不过。
孔繁御果然下帖子,请林靖过府赏花。
说来,如今可赏的,也唯有重阳菊花了。
郑允还真就是请林靖来赏菊花的,林靖见数百盆菊花倚云石摆了,还算有些景致可赏。林靖粗粗看过,笑道,“这花能来巡抚衙门,也不算辱没他们了。”
孔繁御笑道,“这都是沾了林将军的光。”
林靖的目光自菊花上收了回来,道,“这话,我有些不明白了。”
孔繁御道,“父亲刚来就任时,城中一片萧索。后来,倭匪围城,百姓更极是惶恐。可林将军打了大胜仗,倭匪也叫林将军剿杀怠尽。李兄弟有所不知,你们刚去闽州募兵那会儿,秋粮尚未收上来,因着巡抚衙门遭过倭匪扫荡,父亲想着,不说别个,衙役总要招些个,再者,每个月吏员的薪饷,也要有的。可这库里,一根针都没的多。没银子,啥事都办不成,亏得我们来时带了些银钱,可也不过千把两银子,人家过日子吃用是够的,巡抚衙门上上下下这些人,如何够得?偏生总督大人的拨银还没送到,父亲大人就想着,先征一些商税,唉哟,城中大户叫苦连天,险没上了吊。父亲一看,哪里还敢劳烦他们,只得着我去当了个他心爱的玉石镇纸。”
林靖连忙道,“我竟不知有此事,那镇纸现在何处,咱们泉州城再如何,也不敢这样委屈巡抚大人哪。”
“这也只是一说,我早赎回来了。”孔繁御笑道,“如今林将军大败倭匪,你不晓得,先时那些个推诿上吊的大户们,现下甭提多殷勤,原我还想着,过重阳总要置两盆菊花应应景,不想,光他们送的这些个就用不清了。待你走时,送你两车。”
林靖笑道,“我不要。这些个势利眼,我怎么就一盆没收到,不成,我回去就在家等着,我就要看看,难道没人送我两盆赏赏?”
孔繁御给林靖这话逗的直笑,“你莫急,我看到底你那里不得堆山填海。”
二人说笑一回,孔繁御笑道,“过几天,重阳节父亲想摆重阳宴,阿青你和林将军可要过来,咱们一道吃酒赏菊。”
林靖笑,“荣幸之至。”
“你就是太客气了,咱们虽相识的时间不长,我却觉与你投缘。知你平日里必然事务极多,可有了闲暇,咱们在一处看看景赏赏花,也是好的。就是军中有什么要相帮的事,也只管与我说。”孔繁御终于说到正题,他十分诚挚,“眼下咱们泉州城,最要紧的莫过于抗倭之事。父亲虽是文官,也时常想着,打仗虽是帮不上忙,其他庶务,没有什么比军中最重了。”
林靖有些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孔繁御连忙问,“阿青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不好说,我要说了,巡抚大人定得生气。”林靖道。
“唉哟,可别叫人急了,到底什么事,还不好说了?你放心,家父并非量小之人,你有事,只管说便是。”孔繁御当真是给林靖吊足了胃口,虽然知林靖这等欲言又止怕就是要吊他胃口,不然,倘真不想说,怕林靖都不会露这分毫口风。只是,纵如此,孔繁御还当真好奇的了不得。
林靖道,“上回那战功的事,巡抚大人不是想拿我们将军做枪使对付知府大人吧?”
饶是以孔繁御的想像力,也没想到林靖,他,他竟然,就,就这么直咧咧,的,把这事说出来了!
林靖脸上为难之意更盛,道,“上回将军把在巡抚大人这里的事与我说了,我觉着,怪蹊跷的。”
孔繁御当然可以不认,否认,死不承认!但,对上林靖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否认绝不是高明的作法,相对的,那相当的蠢,既已给人察觉,孔繁御苦笑,“我要说不是,怕你也不能信。那事,父亲每想起也十分后悔,只是,当天真是给谢知府气得不清。哎,你也在官场,当也知道,这知府衙门与巡抚衙门在同一府城,事情便多。我父亲那人,读一辈子圣贤书,多年宦游天下,他并不是不顾大局之人。谢知府呢,也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法子。原本,他二人便因战功单子之事争执了一回,林将军过来后,父亲一气之下,闹了笑话。我们孔家,圣人之后,我父若当真有挤兑谢知府的意思,焉何会用那般浅显手段,他是一气之下未曾多想,就想着,林将军也是章总督使出来的,咱们自然是亲近的。后来他自己也颇为后悔,只是,上了年纪,又拉不下脸,我一直想寻个机会同林将军代他赔个不是。今林将军不在,由阿青你转达,是一样的。”说着便起身,正色一揖。
林靖连忙扶住孔繁御,连声道,“你这样,倒叫我不好意思。”
孔繁御笑,“这是应当的,你回去,还得与林将军说一声,咱们两家,可莫要为这等小事生疏。”
“那哪儿能啊。”林靖听孔繁御这话,当然听出来,章总督在京城的倚仗竟是孔家,这倒是出乎林靖的意料之外。林靖不动声色,继续道,“阿御哥,你便叫我阿青吧。我们大人,原是捐的官儿,就为报家仇,才做的武职,在军中并无根基,这几年,全赖章大人提携,不然,焉有今日!阿御哥你说的对,以后咱们当是多亲近方好。”
孔繁御挽着林靖的手,“就是青弟你这话。”
因为有章总督这么个缘故,二人说话愈发亲近几分。
总算,与林靖的相见,让孔繁御暂且释去了孔巡抚心中的疑虑。孔巡抚笑,“我原想着,他一介莽夫,不想,心机当真不少。”
孔繁御道,“这毕竟是章总督麾下大将,何况,又是刚来泉州,父亲先时,怕是反叫林将军多疑了。”
孔巡抚拈须道,“总要压下这姓谢的去才好。”
孔繁御劝道,“林将军毕竟是从三品大将,何况,他又刚立一大功,官职必然会再有升迁。他这样的官位,怕是不愿意为我们所驱使。”
孔巡抚目光一沉,看向儿子,“阿御啊,再好的刀,若不在我手,又有何用?”
孔繁御道,“父亲,既是宝刀,自然有宝刀的傲气。便如Cao原上的烈马,我听说,越是上等好马,越不容易为人驯服。可一旦驯服,必是忠心不二,此生不负。这把刀,只要不在谢家人手里,便与我们无害。何况,眼下还要用这把刀剿匪,父亲,暂离他不得啊!”取桌间温茶奉上。
孔巡抚一叹,接了茶,呷一口,“也唯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