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又会有一种,吉尔伽美什在与埃迪单独相处时,将对其他蝼蚁的漠视与目中无人的傲慢全都收敛。同样捏着酒杯,他又像是在想什么,周身的气势也都有些许柔化的趋势。
埃迪就在这时开口:“我有提过想要一口就能喝醉的酒么?”
“当然。”吉尔伽美什道:“我答应了的事,就绝不会失言。”
兴许是哪一次醉酒的时候,王和那时还是友人的心爱之人背靠着背,本身就喝得有些头疼,还要听着背后的醉鬼含含糊糊地抱怨,想喝醉太不容易,得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才行,都要被水撑死了。
——要是有只喝一口就能让我醉的酒,多好啊。
他是这么说的。
可如今说起,埃迪却是真的记不得了。
大概真的是在醉醺醺的时候说的吧。也就当做,他以前真的这么说过。
埃迪再把视线移回到手中的酒杯。
酒香没有别的话说,是他嗅过的最沁人的味道,杯中还在缓缓流动的液体虽然颜色深,但里面没有任何未过滤干净的残渣。
美酒在前,很令人动心。可是,他却仍能够抵御住诱惑。
吉尔伽美什找他是为什么,又想对他说什么,埃迪就算不能完全预料,也能有所察觉。
无外乎,就是他们之间——认识了多少年,就纠缠了多少年的复杂关系。
从挚友变成仇人,从仇人变成漠不相关的路人,再往后,还能变成什么?
“上一次,我不是说过了吗。”
埃迪没有再转眼看向吉尔伽美什,而是正对着被灯光开辟出的透亮的前方,淡淡道:“你愿意帮忙,我就考虑把之前的那一些破事,一笔勾销。”
“已经一笔勾销了。所以,你没必要再和我多说什么,吉尔伽美什。”
“……那你还真是干脆啊,埃迪。”
“不然呢,你希望我耿耿于怀,永远不原谅你,还要抓住机会,把过去的耻辱全部回报给你吗?”
埃迪反问。
真正心平气和地跟吉尔伽美什交谈,他才算是明白,哪怕决裂的时间比他们和睦的时间长了不知多少倍,他还是很了解这个跟自己——曾经的自己——有不少相似的傲慢的男人。
他能够猜到吉尔伽美什的想法,对方会因为他的话作出怎样的反应,也能有所预料。
如果,要把他受到的“耻辱”全都一样不落地还回去,那就是——
“到死也摘不下来的镣铐。”
终于侧身,埃迪的金眸中闪过了近似嘲讽的冷意,即使是温暖的灯光也无法屏蔽。
他悠悠地抬起空闲的那只手,堂而皇之,落到了同样转身望来的金发的王身上。
停在王的脖颈间,他的指尖正重重地抵着略有耸动的喉结,在那里按出了似要让人窒息的凹陷。
“戴在这里?”
埃迪冷笑。
“……”
吉尔伽美什眸中的暗色晃动了一下。
没有开口,哪怕从未有人胆敢触碰的弱点就被如此明目张胆地指对,还伴随了足以让他暴露的侮辱,他也只是定定地望着埃迪,一言不发。
然而,所谓的侮辱,还没有结束,这才只是开始。
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埃迪很快就收回了那根手指,轻哧:“不过,你已经戴过了,虽然不是我给你戴上的,也可以算数。”
“还有什么?我想想……哦,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吉尔伽美什的赤眸微不可见地睁大,用扯动的嘴角掩盖的,也不只是笑意,还是忍耐不住倾露出的一丝怒意。
埃迪的手又落在了他的脸上。
无比温柔地轻抚,指尖还挑起了紧贴着面颊的金发。发丝就在他的指间蹂躏,他看向吉尔伽美什的眼神却全然没有动作的轻柔,反而,比方才更加嚣张。
占据得最多的是露骨之极的明示和挑衅,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可是,在眼瞳深处。
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只有晦暗不明、更无法融化的一片寒冰。
“项圈也就罢了,这种耻辱,你受得了么?”
确实,吉尔伽美什改变了不少。
反省了,还以小孩子的面貌道歉,努力悔改,也付出了更为惨痛的代价。但那跟他在爱人身上留下的伤害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而且,他也忍受不了。
埃迪知道吉尔伽美什这样的人,说他傲慢也好,说他别扭也好,光是直言说出“对不起”这类话语都颇为困难,更不用说,要让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这就能激怒本王吗在这方面的单纯也很合我的心意啊,埃迪。”
埃迪:“……啥”
吉尔伽美什,居然,完·全·没·生·气。
刚刚出现在他脸上的奇怪神色变化,其实是在隐藏笑意,到现在终于藏不了了,也不想藏,当然便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只要能得到你,你在乎的那些,唔,我都不介意。”
没错,这是要分人的。
除了眼前这个和他同样张扬高傲的男人,世上还有谁敢公然让英雄王雌伏
吉尔伽美什已经转变了心态,埃迪至始至终都与他平等,就算掺杂了爱与占有的因素,也不会成为他的所有物。没有谁比谁更高,谁又必须被压制的道理。
他泰然自若,按住了埃迪故意放在他脸上、因为一时僵硬还没放下的那只手,反过来握住了男人刚才遏制他喉结的那点指尖。
“如果你真有这个意思,我当然不会客气。”
望来的赤眸伴随着话音,变得愈加地深邃,意味深长。
也不是错觉,那里面绝对还增添了一抹更为赤.裸的兴致盎然。
“不过……”
——比起被你上,我更喜欢上你。
这就是吉尔伽美什的深意。
冷不防就被反将一军的埃迪:“…………”
虽然乍耳一听好像没有偏题,但是——
他疯了才会跟这个金闪闪的家伙废话。
啪!
仿佛很得意的王完美又闪亮的脑袋遭了一记沉重的闷击,头猛地一坠,手里的酒杯还差点歪到地上去。
抽回手,却觉得自己来这一出完全是自找罪受的埃迪忍住去摸起了一片j-i皮疙瘩的胳膊的冲动,冷笑也笑得有那么一丝勉强:“在我还打算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把嘴闭上。”
吉尔伽美什:“……”
好了,可以继续交流了。
因为前面意外地出了岔子——或者说,埃迪对吉尔伽美什的认知居然出了错,他此时再开口,说出原定的话时,语气更加平淡。
“总之,这笔账想算也算不清楚,我也不想再和你纠结下去。”
埃迪在上次就已经放下了,然而,吉尔伽美什好像还不信,而且,也不满足。
从仇人上升出无关紧要的路人,他不满足。
“做回到朋友是不可能的。既然,你不想我漠视你。”
那好。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吧。”
听到这里,吉尔伽美什的瞳孔微缩,眼神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和埃迪回到“朋友”的身份。
本来就是因为无法忍受被“挚友”这个狭窄的范围限制,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打破,才会导致最后两败俱伤的结局。
埃迪态度仍旧冷淡的松动,对吉尔伽美什来说,反而是好事。
……虽然,光是这个松动,他就等了几千年,过程更是无比坎坷,险些崩断,再也无法相连。
埃迪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酒杯拿了这么久,总该派上用场了。他垂眼,视线在血红酒液上微微停顿,语气平淡之中,终于多了别的情绪:
“如果你给我准备的酒,真的能让我喝醉的话。”
——那这笔彻底算不清的账,就真正告一段落,不再卡在心中,成为难解的心结。
“……正合我意。”
吉尔伽美什道。
先前就说好了的共饮,迟了许久,总算在这连月色都没有的雪山之巅开始了。
还是这两个人,但是,全然没有了几千年前在乌鲁克时的氛围,他们的心境也大有改变。
在埃迪准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前,吉尔伽美什阻止了他。
“喝之前,不与我碰杯么?”
“麻烦。”
埃迪虽然这么说,但嫌麻烦之余,也还是把酒杯往前,与另一盏黄金杯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而绵长的铮鸣。
碰完杯,这两个还真是历经磋磨、才艰难地坐在了这里的男人彼此无言,把杯沿凑到了自己的唇边。
埃迪从始至终都目不斜视,前方就算有光,也没有除雪山以外的景色,他望向那边,金眸中也没有印染上多余的色彩。
吉尔伽美什却是侧身,一直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