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忧道,“阿青(林靖)出身不凡之事,大人与属下早便讨论过,若是为他自身出身隐秘论,他不当说这些话,因为,他说了这样的话,只能更令咱们对他的出身好奇。可要说阿青(林靖)是为人指使,属下却是觉着,他的话,其实大有道理。”
章总督道,“我何尝不知江南商贾与倭匪私下贸易之事,只是,此时此刻,我若是想退出这泥潭沼泽,只能是败退。纵能保护x_ing命,余生不过苟且而过。李秀才说的不错,这一步,进则险之又险,可退,则是苟延残喘。既如此,何不搏上一搏!”
何忧便明白了章总督的心意,何忧正色道,“属下愿与大人生死相随!”
章总督哈哈大笑,“若非有阿忧你在我身边,我焉有此搏杀之心!”
主属二人四目相对,均是一笑。
章总督对何忧道,“李青(林靖)此人出身,还是要想法子探上一探的。我瞧着,他并无恶意,只是,他这样的人品才干,若是埋没就太可惜了。”章总督却是想对林靖用上一用的。
何忧道,“属下也着人往京城豪门大族打听过,豪门大族里却是没有这样杰出子弟离家的。”一般来说,豪门大族更重人才,如林靖这样的才干,章总督都有些心动,何况豪门大族,谁家有这样的子弟不得珍视培养啊。
章总督摆摆手,“不急,我想着,小何倒也是个妥当人,不如让小何过来做个百户。”小何说的是何忧子侄,跟了何忧四五年,一向机伶又稳妥。章总督既有心重用徒小三林靖一行,对于这二人有些神秘的身份终是有些介意,派个自己人过来,也是人之常情。何况,章总督既说要小何过来做百户,就是将事办在明处,将人放在明处,如此磊落光明,便是几日后徒小三林靖知晓,也并不反感。
何忧对章总督此安排,并不反对。事实上,他也想到此节,只是没想到章总督直接点了自己侄子。
林靖与徒小三晚上也通了回气,徒小三与林靖道,“你总说我烂好心,你还不是一样。总督大人在外人看来,权握浙闽二地,正是权势赫赫之时,风光无限,也就你肯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了。”
林靖道,“该说还是要说的。”想与章总督的关系再进一步,想在剿倭之战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自然要付出些什么。何况,林靖对章总督的人品当真是有些喜欢,故而,于公于私,他都要把话说在前,给章总督提个醒。
哪怕,章总督的决断与林靖料想中的并无两样,可,这话,他说了,想来以后,不论章总督终局如何,方得无愧于心。
第228章
这一次,章总督微服出行,原本林靖与徒小三寻思着,章总督一行,撑死在海盐呆个两三天也就罢了,毕竟,章总督此行不是只往海盐来,一路上的抗倭重镇,章总督基本上都去瞧了瞧。结果,没想到,章总督一住就是半个月,而且,每天不是去校场,就是在城中转悠,章总督也不必徒小三每日做陪,毕竟,徒小三还要练兵,章总督让林靖陪着他走一走。
海盐不过一座小城,规制只是县城而已,不过,这小小县城,如今却颇有些繁华热闹的意思。章总督道,“当初海盐被倭寇劫掠,千户战死,城中百姓多有死伤,余者不过数千人而已。在西北或是关外,数千人便是大县了,但在江南富庶之地,如海盐这样的县城,至少是万余人。海盐的户数并未见增加,人却是不少。”章总督虽主管军务,不过,向来军政不分家,何况,章总督以往也做过安民官,对于这些庶务亦是清楚的。
林靖道,“除了海盐当地人,其他的,多是商贾、伙计,或是过来做活计的匠人,还有就是郊外百姓了。他们的户籍并不在海盐,不过,海盐原本便因盐而富,再者,当地百姓善桑蚕,若非倭寇侵扰,以往便是富庶地界儿。以前集市在城外,被倭寇劫掠过数次,后来我们就将集市搬到了城里来。除了近来几次打退倭寇的战事,县里也与镖局合作,只要是来海盐经商的商贾,他们请镖局护送,衙门是给补贴的。而且,我们城中巡视的官兵,分拨分片,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巡逻。商贾原就胆子大些,为了利润,很敢冒些险的,他们来过两次,觉着海盐安全,经商途中也是安全的,自然会再来。”
章总督微微颌首。
故而,在海盐这里,章总督除了总结出了一套激励制的练兵方法外,还总结出了一套治理御倭重镇的法子。待何忧将这些总结成文书,章总督看过,觉着已经足够全面,一行人方离开了海盐。
徒小三林靖一行送出十里地去,章总督笑道,“若我江南靖平倭匪,你二人当居首功。”
俩人谦虚了一回,望着章总督的行驾离开,林靖感慨,“总算是走了。”
徒小三道,“是啊,可算能搬咱自己屋里住了。”上官驾临,于下属当真不是什么轻松事。
不过,章总督一行过来,也不是没有好处。
说来,朝廷做事,当真令人无语。
先前海盐兵打了胜仗,朝廷自然要赏功的。封官儿什么的倒是很痛快,徒小三又升了半品,只是,将士们的赏赐,亦是丰厚。只是,林靖把朝廷的赏赐单子翻来覆去的看,足看了三遍,也没看到战亡将士的抚恤。林靖不禁道,“如何没有抚恤银?”
徒小三坐下吃盏茶,道,“过来行赏的钦差说,将士赏赐不能迟了,抚恤银放在后头再发。”
林靖当下两眼一瞪,道,“从来没有这种说法,难不成,活人的银子要紧,死人的抚恤就不要紧了!”把抚恤文书往桌上一案,林靖道,“这些战亡的将士,可是为朝廷死的!”
“这我能不晓得。”徒小三道,“朝廷银子紧张,你没瞧,前儿饷银都只能发八成了。”
“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林靖夺了徒小三手里的茶盏,拉着徒小三就去寻章总督了。徒小三凡事都爱自己想法子,反正他也有法子弄钱,故而道,“就是与总督大人说,无非是让总督大人为难罢了。”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啊!长嘴做什么用,除了吃饭就是说话!”林靖拽徒小三过去,当当当就把事说了,章总督温言安抚,“这是户部银子紧巴,过些日子也就有了。”
林靖叹口气,一脸为难,“若是太平年间,朝廷有难处,咱们自当体恤,等一等有什么要紧。可眼下不同啊,正是打仗的时候,兵力但有折损必然要重新募兵,可这募兵,还不是在附近招募么。三乡五里的百姓,谁不认得谁啊,倘人家一打听,有儿郎为朝廷战死数月,竟不见朝廷抚恤银子发下来,这岂不叫百姓心寒。何况,百姓们哪里晓得朝廷的难处,百姓都是实在人,有好处,看得到,没好处,一样看得到。若是卖命钱都拿不到,以后募兵就难了。故而,再如何难,这抚恤银子也不能拖啊!”
何忧道,“阿青(林靖)你这话亦在理,这样,你们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倘还没信儿,我帮你催一催。”
徒小三一向好说话,闻言便道,“这也成。”
林靖瞪他一眼,“成什么呀!朝廷那起子人谁不晓得,能拖就拖,能赖就赖的。抚恤银子亏欠着,百姓们又不会骂户部,骂都是骂咱们,真是两面儿受气。”
林靖与何忧道,“我视先生为长辈,先生何苦拿这些支应外人的话哄我。我这人实在,也等不得,非得见着银子才成。”
章总督何忧都笑了,何忧笑,“我也没钱,总督大人也穷,能如何?”
林靖早有打算,道,“朝廷不是允总督大人自筹不足军饷么,我也不认得朝廷的人,这银子,跟朝廷要我心里没底,我自然是跟大人要的。”
甭看章总督得了朝廷可自行筹饷的旨意,章总督管着偌大浙闽两地,手里也不是个宽敞的。章总督道,“这样吧,我写个条子,你打发人去总督府支去,这笔抚恤银子,总督府先替朝廷掂上。”
林靖眉眼弯弯,起身一揖,“那学生先谢过大人了。”连忙张罗着张总督大人磨墨铺纸,章总督摇头失笑,便立写了交给林靖,林靖把墨吹干,道,“正好叫他们提银子一并叫何百户过来,以后跟总督府打交道,我们就全赖何百户了。”
何忧一乐,“你倒是会省事。”
林靖豁出脸把抚恤银子要到了手,待银子到了手,林靖很是奉承了章总督几句,见章总督无甚吩咐,林靖方与徒小三辞了出去。因着把抚恤银子要到手,林靖心情极佳,脸上便带出几分神采飞扬惹得徒小三很是瞧了他几眼。林靖摸摸自己脸,问徒小三,“三哥你总是看我做甚?”
徒小三微微一握林靖柔软细致的手指,道,“跟着我,叫你吃苦了。”
“这是哪里的话。”林靖正想说徒小三呢,道,“你就是太好说话,你看,这银子,不要就没,咱们过去要,便有的。”
徒小三一笑,“是啊。”心里却又觉着,当初与林靖初见时,林靖何等娇贵小公子模样,彼时林靖,何曾将这几千银子放在眼里。如今,为着几千两银子,都能去给人铺纸磨墨。
林靖不晓得自己个儿给徒小三狠狠的怜惜了一把,其实,便是林靖知晓徒小三的心思,估计也得说,徒小三委实是想多了。他与徒小三相识时,年岁尚小,林靖小时候,很有几分娇纵。但长大了,哪里还会如少时一般啊。就是在公门侯府,几千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了,何况,章总督这样的官场前辈,铺个纸磨个墨算什么啊。
林靖如今早不是以往的娇贵x_ing情,徒小三却是一直想将人掬在掌中,故而,十分心疼,遂决定以后再有这种要银子讨钱粮的事,宁可自己去,也不叫林靖去求人的。
徒小三心里思绪百转,接了林靖手里的条子,打发人去府城提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