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签。”张茂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是要生这个杂种?”他的父亲狠狠拽起张茂的头发把他拉起来,张茂瘦弱的身体在他的手下摇摇欲坠,他看着父亲愤怒到扭曲的面孔,慢慢点头。
“啪!”
不出意料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这次张茂直接被扇得趴在床上,他头晕脑胀,眼前一会能视物,一会又雪花一片,他摇着脑袋让自己清醒。父亲走过来,此时他仿佛已经不是父亲了,而是一只陌生的恶兽,龇牙咧嘴地抓起张茂,指着他的鼻子说:“不签字,你就没有我这个爸!”
张茂发出低声的求饶,他从早上起就没有吃饭,原本他能撑得住,可是现在——他无法回避自己的腹腔里正有个新成长的生命与他抢食,吃进去的东西似乎并不怎么能填饱他的胃袋,反而小腹却抢夺了营养一天天膨胀。张茂的眼前明明暗暗看不清,他的头发被父亲揪的生痛,那力道大的仿佛要连着头皮整个剥下。就像剥一只熟虾发红的壳。
“爸爸,求求你……”张茂头晕目眩地求饶,他不知道自己除了说这些还能做些什么,他的脑袋被父亲一会拉起一会又按进被子里,带着药水味道的被褥使他呼吸困难。他不免在被按下去时忘见自己那在病号服下微微膨胀的肚子,虽然不明显就像长胖那样,可在张茂的眼里它是那么诡异而可怖。他想伸手捶打,却累得抬不起手臂。
我实在是太累了,张茂想到自己吃过的那些味道不新鲜的面包,想到挨过的那些拳头,想到被父母结婚照划破手指时指尖新鲜的血液,想到父亲对着手机微笑着挥手。他慢慢地思考,为什么一样是人,我就活得这么累呢。
父亲的辱骂声渐渐在他的耳道里凝成一束短促的口哨似的声音,张茂被他狠狠按进被子里,眼前终于陷入一片黑暗。
张茂再醒来时,病房里空无一人,他的手术报告在床头柜上摊开,平平整整的纸面上空白签名处只留下一个横。张茂从床上慢慢坐起,忽然发现父亲一直放在不远处沙发上的旅行包不见了。
他起身的动作霎时顿住了,一个不好的猜测涌进他的大脑。
张茂紧张时就肌r_ou_抽搐的毛病又犯了,他的眼睛往旁边倾斜着,脖子也梗住,跌跌撞撞几乎是爬下了床。他刚离开床铺就翻倒在地上,膝盖狠狠撞在地面,不用看就知道起了淤青。张茂在地上爬行着,扶着一旁的沙发和柜子试图站起来。
他哆哆嗦嗦地叫着:“爸爸,爸爸……”声音微弱的像蚊蝇。
嗡嗡而含着口水的声音在他的嘴里回荡着,几乎一点都没有扩散出去,张茂扶着沙发终于站起来,他脸上涕泗横流,鼻涕顺着人中流进嘴里,他打开门,用尽全力地往外跑。
他跌跌撞撞的样子把经过的护士都吓了一跳,立刻问他怎么了,可张茂只是狠狠把她们挥开,奔向电梯。走廊上空空荡荡,父亲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张茂跑到拐角也不见父亲的身影,他咧开嘴大哭着,他对别人会发现自己的秘密不管不顾了,撕裂声道的嚎哭着父亲:
“爸爸!爸爸我错了!我签字!”
“爸爸!爸爸!”
张茂在电梯门口重重捶打着按钮,他的关节立刻被墙壁擦破,可他无知无觉,疯狂地按着那个小小的下楼键。周围有护士来抱住他安抚他,要把张茂拉走,他扒着电梯门框就是不松手,指缝深深嵌入墙皮中。
他那厉鬼似的哭嚎声让护士们都吓得变了脸色,有护士已经拿着镇定剂走过来。
电梯门开了。
张茂忽然疯了似的一下子挣脱几个护士的手臂蹿进里头,他动作快的像箭,直到他看清电梯里的人。
张茂猛地跪下去,拽着蒋十安的裤腿:
“蒋十安!我求求你!我爸爸不要我了!求你帮我找……”
他还没说完,脖子后头已经被扎了一针镇定剂。
张茂软倒在蒋十安的臂弯里,他疯狂的脸即使在昏睡过去时也带着抹不去的狠厉,蒋十安心跳的快要蹦出来,他搂着张茂,无视周围护士探究的目光将他抱回了病房。
在护士和院长的帮助下,蒋十安很快安顿好了张茂,蒋母刚才被吓得不清,已经被蒋父扶到院长私人休息室休息。蒋十安坐在张茂的床前,看着他睡着的脸。他再一次见到了疯狂的张茂,他只见了两次这样的他,可已经怕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所幸他现在睡着了,蒋十安也就敢细细瞧他思念着的张茂的五官。
他要当爸爸了,而得知消息时也是他失恋之时。蒋十安把张茂擦了药水受伤的手放在掌心,端详着上头沾着血痂的纹理,心想自己终究还是遭了报应。他欺负张茂,殴打他辱骂他,而因为一个奇异器官慢慢喜欢上他,在他认清自己对张茂不是玩乐的喜欢而是爱的时候,他也听到张茂大叫着“强j-ian犯”。
原来张茂是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蒋十安沮丧地想,他垂下头把张茂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上,然后慢慢趴伏在他的旁边。张茂的手指垂软地搭在他的脸颊上,一点反应也没有。蒋十安不喜欢这样,在他们还好着的时候,不对,在张茂还能忍受他强j-ian的时候,如果蒋十安拉他的手,他会先挣扎,然后再认命地乖乖呆住不动,蜷缩在他的手心,或是搭在他想要张茂放着的地方。
可他的手现在像是死了,一动不动。蒋十安拉着张茂的手,轻轻在自己的脸颊上抚摸,用张茂的指腹擦去自己不断涌出的眼泪。
他趴着,脑袋里像是思维的齿轮全生锈了,转都转不动,只会指挥着泪腺倒出一股又一股的咸涩泪水。蒋十安无法细想张茂的心情,他既无法想也不敢想,他怕自己也跟着嚎叫发疯。该和张茂怎么走下去呢,他用张茂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看着他的侧脸。
他瘦的像一片纸,蒋十安吸着鼻子想,要想生孩子可得好好补补。
孩子,蒋十安的眼睛一下子点亮,对啊,他们还有孩子。他看那些叔叔伯伯的家庭,很多根本早都没有感情了,可是为着孩子能有个完整的家,还得维持着家庭。蒋十安一向都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心说感情都没了难道孩子对着横眉冷对的父母就能快乐?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有点明白了这种落后的智慧。
没关系呀,蒋十安把手偷偷放在张茂的肚子上。隔着被子,蒋十安摸不出什么张茂肚子上的特别之处,他对怀孕周期毫无认知,只敢悄悄地叫他私自给孩子起的小名,妄图孩子能踹一踹他的手掌做回应。
“桃太郎,桃太郎,你要是听到你爹说话,你就动一动。”
几个小时后,张茂醒来了。
蒋十安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空洞,那里头裂了一个缝,黝黑的缝隙中藏着一颗白矮星,所有经过的情绪都会被吸附过去,消失的无影无踪。这道裂缝早就存在,从他被蒋十安残忍地恶作剧绑在器材室起,这道裂缝就被撕扯地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从前他还偶尔挣扎着想要缝补。可到了今天,他早就放任自流。
“你喝水吗?”
蒋十安小心地凑过来。
张茂看着他的脸,发觉自己竟然对他的恨意全都消失了,他眼前事物的色彩终于连最后一抹亮色也消失殆尽。他就像活着的僵尸,行尸走r_ou_,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在乎。张茂接过蒋十安拿来的水,靠在床头喝。
蒋十安盯着他被水浸s-hi的嘴唇,两瓣苍白的唇被温度挺高的水烫红,终于染上一点额外的色泽。他好久没有吻张茂了,他好想亲他,可是现在并不合时宜,因为父母亲就坐在身后。
“小张,我们是这么想的,既然你父亲,嗯这个情况。祸是蒋十安闯的,我们家会负责。孩子的话,我想你也听医生说了……”
张茂一直低头听着,并且轻轻点头,可蒋父才刚提到“孩子”,就被他低哑的声音打断了:
“孩子我会生的。”
“生完请你们拿走。”
“永远别让我看到它。”
第32章 游湖摇桨 (大肚子搞)
肚子看着一天天大起来,张茂才逐渐明白怀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他的肚子比大部分孕妇都要小,可也像是怀揣着一个圆滚滚的怪物,或者是个巨大的瘤子——做手术时医生要用双手捧出来的那种巨大,他仍感到了各种怀孕时微妙的不愉快。所幸,张茂现下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他靠在床上长时间的发呆,情绪仍然因为他还活着而不断产生,但仅仅局限在大脑生成的激素里,再难扩散到他的全身。张茂觉得,吸毒后的美妙不过如此,他躺在柔软的床垫上,仿佛陷入云朵,假如云朵有质感,恐怕就是这样吸人沉睡的温柔。他甚至感到从前为了一切而伤心的他,是如此可笑幼稚。
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张茂躺在床上想,无论我如何难过,都没有人会听到,听到的也不会理会。那就真是毫无伤心的必要了。他掰着手指数日子,不停地吃东西做所谓的进补,让自己成为一头猪,往嘴里塞进东西就能感到快乐。也许味蕾触碰到食物便足以令他高潮。张茂终于有一点胖起来,他抚摸自己手臂时,都能感到薄薄皮肤下脂肪正在不断生成扩散着。
然而蒋十安还是觉得他太瘦。
张茂觉得蒋十安说他瘦也不过是怕饿坏自己的儿子。却不知蒋十安现下几乎是不小心触碰到他的皮肤,都会被那种激素刺激出来的细腻柔韧皮肤弄得下半身红彤彤地发硬。蒋十安于是现在不敢对张茂动手动脚了,最近也只敢站在两三步外跟他说话。张茂以为原因是家庭医生和蒋十安的父母不允许他和张茂靠近,“以免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坏了事”,蒋父是这么说的。的确,从医院回家后,张茂就被蒋母从蒋十安的卧室里搬到了楼下的客房中,她把客房隔壁的房间叫人来装饰成了婴儿房,一张保姆床外加一张婴儿小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