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帝望了他一眼,随即摇了摇头。
狱帝一笑,上扬的话语里带着几分冷意,“既然无事,那干爹便随我拾掇一般,此时此刻,也该是将罗酆六天给召回来了。”
酆都大帝愣在原地,跪在外头的张螭也惊恐的抬起了头颅。
罗酆六天乃罗酆山的六天鬼神,主断人间生死祸福,地位犹如天界白虎朱雀一般。酆都山在北方癸地,故东北为鬼神,死气之根,山高二千六百里,周回三百里,其山洞元在山之下,周回一万五千里,其上下并有鬼神宫室,山上有六宫,洞中又有六宫,一宫周回千里,是为六天鬼神之宫。
罗酆六天一向自在,虽为酆都大帝所管辖的鬼所,但不到必要时刻也是任其自律。困了狱帝千年的纣绝阴天宫也不过是六宫其一,守宫神深居于此,端看世间死生,游离于三界之外。便是狱帝见了,也不得肆意非为。
——因而非至三界天变纲常罹难,守宫神当镇守于宫,不得出山。
……
狱帝瞥了一眼二人神色,眉梢里带上了几分不自知的苦涩,他撑着鬼几站起,看着酆都大帝仍想劝阻的神情,终是将案几上的奏折一把扫开。外头镇守的鬼将闻声而动,还未行至殿门,便被狱帝一掌推出了门外。
张螭被阴力波及,身子狠狠撞在了一旁的鸾柱上,他侧头抚净嘴边血迹,仍是执着抬眸,担忧的望着正放声大笑的狱帝。
狱帝从被迫送回之日一直安然无恙,表面看来与寻常无碍,只有近旁几人才知他已忍耐许久。一天天的等待里耗费了他的力气,他本是想乖乖做一回玩偶,直至发现被人断了往生路,这才忍无可忍的怒极反笑,他惯常是对酆都大帝敬重的,此刻却毫不留情的指着他嘶吼出声。一双红目里带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欲念,明明是发怒的人,却让人从心底感受到那缕难以自持的苦痛。
“北帝,你真的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隐忍的话语被狠狠压缩在了唇齿间,狱帝抬头望着酆都大帝,红目里的热切几乎要溢了出来,高傲如他,却让酆都大帝看见了眸中无法掩饰的乞求。
从不低头的人折下骄傲时,是不是也如他一样?卑微里带着凶狠,分明有着不死不休的执着,可还是禁不住会恐慌绝望。
酆都大帝攒紧衣袖,十指连心,掌纹被鲜血浸湿,让他的心脏在收缩间都感受到了痛苦。
可他还是在狱帝几乎疯狂的视线里,缓缓的摇了摇头。
……
狱帝愣住了,一时室内安寂无话,似是被什么停住了时间。酆都大帝不忍的侧过头,张螭拖着身子向他走去,狱帝傻傻靠在鸾柱上,眸中的神情煞为精彩,曾经燃烧得极致的火焰在瞬间黯淡,无边的黑暗笼罩心房,分明是苦痛的,可却仿佛还能从绝望里瞧见曾经的欢笑。
看得到的希望在黑暗中湮灭,让狱帝痛得几欲失声。
一声清啸破开夜色,凄厉绝望,镇得狱界众生惊愕抬眸,赤龙游于墨兰之空,一身血色,在黑暗里似是带上了残忍的破晓。
狱帝慢慢的笑了出来,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含着哽咽,直到他抬起头颅,两人才惊恐的察觉,这人竟是淌出了血泪。
狱界之帝张琰,今时今日,终是忍不住了。
……
“你们想瞒着我,我便由着你们瞒!你们想让我欢心想弥补我,我便跟着天帝去了人间!你们一个个都自以对我好,封了狱界断了往生。可我呢?你们有谁还记得我是谁?”
狱帝仰天大笑,合着凄厉龙吟一道,竟是在瞬间显得分外孤独,他狠狠委身,凶恶的红眸扫过闻声赶来的众人,嘴唇微起,一字一句的吐出压抑于心中的话语,“我是帝王!狱界的掌权者!魔族入侵天道不轨,我有责任站在前头迎战,而不是被困在这里安享太平!!”
狱帝红发飞舞,凌乱的衣衫在阴气鼓动下烈烈作响,他将闲杂人等全震出了殿外,随即一路踉跄,痛苦的撑着鸾柱。狱帝一双血目中的阴狠那样可怖,可除此之外,却再也看不到曾经藏于眼底的半点骄傲。
“我等了那么久,从以往的乖张走到了今天这步,一路艰辛,我甘之如饴。可你们到底要我怎样做?!从张螭出现,我便一直在等你们向我坦白,可最后呢?最后我等来的又是什么?”
张螭心疼的想出声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诉说。酆都大帝面上的隐忍也是难堪非常,他与天帝一心想护着这人,从颇胝迦出现裂缝开始,几人便早已布下了这场弥天大网,这不是过错,于是他们心安理得,明知这人会痛苦不堪,却仍只想他好好活下去。
可狱帝怎么想的,酆都大帝倒是生生抛在了脑后,或许也是曾记起过的,可心底那一缕声音却仍是想着,只要活着便是最大的欢喜,只要这人活着,一切便可重来。
于是他们用私心束缚住了这个一路往上走的人,他们蒙蔽了他的努力,看不见他的苦苦挣扎,心中安慰着自己,只要张琰活着,那就是最大的值得。
可谁也不曾设想,若是这人丢弃骄傲放弃希望,宁愿舍下生命也要背水一战时,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
“干爹,干爹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哥哥他到底在做什么?玉清究竟是何方人物?三界现今如何?我求求你……你告诉我吧,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不可一世的帝王终于折下了桂冠,曾经搅得三界都不得安宁的魔王此刻却狼狈得让人不忍直视。众人只见他言笑晏晏,活得任性乖张;只见他斩开荆棘吞着血肉,一步步走向今日之位。所以他是高傲而自信的,破敌军,震魔族,功绩一层层往上叠,历经种种,他终是站稳了这高不可及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