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灰祸首此时搂着一坛骨灰盒,神情恍惚,带着几分如痴似醉,轻轻擦拭,手法轻柔地似生怕惊扰亡魂,他将额头轻轻贴在盒上,“没人会把你抢走了。”
一个伺女猫身躲在屏风后,冷眼监视一切。
数日后,南苑陷落,唐将军紧急召开平津防务会议,遵照南京国民政府指示与秦德、冯安等将领移驻守保定。
在日军重兵进攻南苑、丰台等地时,日本“中国驻屯军”司令官广香月青迅速抽调日军第二十师团的四个中队及关东军增援天津,并命令海军航空队对中国守军第二十九军第三十八师阵地进行轰炸,经过十五个小时的激战,第三十八师最终因伤亡过重,于七月三十日放弃天津。二十九日北平失守,三十日天津失守。
赵鹏重新踏上天津城,大口呼吸着硝烟没退的空气,刺鼻,呛人,但他甘之如饴。
满眼所到之处,一片疮痍,残垣断壁之下,尸横片野,血腥味腐臭味,招来苍蝇飞转。
他抬眼看着衰败残破的顾家大宅,满心舒坦,他发疯地哈哈哈大笑,笑得狂咳不已,满脸通红中,y-in戮的眼神凶光毕露。
鉴于他在南苑一战中,提供情报,大大促进战争胜利,香月青思提拔他为参谋员,职位不高,但赵鹏看到了机遇,将来不久,终将取回一切失去的。
他对着身旁的士兵,寒气森森道,“沿途全力拦截顾章家属,”他摸摸扭曲疤痕疙瘩的手指,补充道,“无论生死。”要顾章生不如死。他咬紧牙关狠狠一笑。
南驶的火车上,挤满了人,稍稍不留神,站在窗台边上的人就会被推挤下去,臭熏熏的混合气味充斥在每个人的鼻息间,但麻木了,有些难民买不到火车票,强行拥挤上车,光是为争一席的火车位,早已争得头破血流。
宝祥将工场伙计安排在另一节车厢,自己与家眷几人在一节车厢。
顾喆捂着鼻子,闷闷不乐的,“叔叔,我们要去哪”
“去上海。”
顾贝把脑袋支在他大腿上,“爹呢?”
宝祥牵强笑笑,“过几天就会跟我们汇合了。”其实他也不知道顾章现况如何,已经好几天与前线完全失去联系,他急得慌,但看着一车厢的妇幼,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唐诗诗垂着脑袋,蜷缩坐在一个角落里,宝祥叹了口气,拍拍顾贝的脑袋,示意她起身,然后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唐小姐,要不喝点水,看你嘴唇干裂了。”
宝祥没话找话说纯粹又怕她一人胡思乱想了,安慰的话语说了不知多少,连中医西医也看了一遍,唐诗诗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的怏怏不乐。
张春茗是个过来人,也是苦涩的道,“这是心病了,心病还需心药医。”
宝祥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正绞尽脑汁地挑起个新话题时,火车后半段被炮弹击中,瞬间断裂,轰炸声惊天动地,车身摇晃得厉害,当即不少人猝不及防地摔出窗外,粉身碎骨,而车厢内也腌制腌菜一样,不少被挤压得骨架变形。一些老人小孩身体不结实,当即晕死过去。
宝祥第一反应护住了顾喆顾贝两人,出了后背被撞得青紫一片,倒没伤着要害。
顾贝吓得哭了,一张小脸刷白,顾喆把她摁在地上,躬身掩护她。
炮弹还在攻击,火车车头被击中,铁轨炸断,一大批人纷纷逃串,宝祥拉起顾喆顾贝,扭头向着被吓破胆的张春茗,吼道,“张姐,赶紧拉起唐小姐,快逃啊,日军要追上了。”
隔壁车厢的一伙计慌张找到宝祥道,“当家的,那些机械怎么办!”
宝耳朵被炸开的炮弹轰得短暂失聪,混乱中,也概猜出他什么意思,几乎吼道,“别管了,人命关天,逃!”
伙计见状,也从他身旁抱起了顾贝,从倾斜的窗户跳了出去,宝祥搂起顾喆,拼命往前冲,身后的一群伙计,也纷纷跳窗求生。
日军士兵数量不多,充其量也不过百来人,但个个手握大枪,冲上来就是一顿麻木不仁的s_h_è 杀,大批流民被击杀。
剩下四处逃串的一些人,被他们老鹰抓小j-i一般,s_h_è 着枪,发出嘲弄狂妄的笑声。
火车行及此处,乃山峦重重,大家下意识地往山丛中逃跑,前面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分开跑,不要扎堆在一块啊!”吼完,一声枪响将他从后背打了一大血窟隆,连哀嚎也没有,失重摔倒在地上,翻了几下滚,人就没了。
可也没人敢停下来。
时节骄阳似火,丛林茂密,宝祥担心将顾喆背在身后,恐会像那人一样,从背后挨一枪,他一刻也步不停,直接从后背将他搂到胸前。
除却铁路轨道经过是一块小平原,背后是一座又一座延绵不绝的山峦,人群分散往里面逃跑躲藏,的确能最大限度地保命。
宝祥搂着顾喆哪里的丛林越茂密,越往那里钻,跑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四周静谧得只剩虫鸣鸟叫,夜色也悄然而至,夏日炎炎的,两人身上的衣服穿得不多,且也被枝桠刮得一道道口子。
顾喆从小没见过这场面,之前为添麻烦,强忍着,现在危机稍稍缓和,他哑着嗓音带着哭腔地道,“叔,我后背,后背痛死了。”
宝祥连忙将他趴伏在大腿上,之间衣服被划开大大一口子,血迹染红了裂缝。所幸扒开衣服细细瞧看也只是被沿途枝桠所划伤而已。
宝祥紧张地问,“还有哪疼没。”又扒拉着他的手手腿腿瞧了一遍,确定没被枪打到才松了口气。
夜色完全降临了。
夜间山林气温下降,冷了不少,宝祥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顾喆身上,寻了出背风的小坑窝,又弄来一些杂Cao枝桠盖在两人身上,作掩护。
第105章
夜色完全降临了。
夜间山林气温下降,冷了不少,宝祥把外衣脱下来披在顾喆身上,寻了出背风的小坑窝,又弄来一些杂Cao枝桠盖在两人身上,作掩护。
做好一切,宝祥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但心里也慌得很,不知道他们几人的情况如何了。
一宿没睡,听着山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听着不知名的虫儿窸窸窣窣的鸣叫声,神经在极度绷紧后,回归一片虚无,忽觉眼前的一切也是飘渺。
宝祥忽然很想看到顾章,觉得他在眼前,自己就会心安。
这一宿,宝祥把所能想得起的神明都求拜了一遍,不奢求什么,只求神明保佑大家平安。
其实没有什么比求神怜悯更不切实际,没人能知道神明是否存在,更没人能与其交流,光凭一股意念向其倾诉一番心愿,就会实现的事,在接受科学教育的师生看来,不亚于是一场天荒夜谭。
但偏偏有人愿意去相信,也许心情就像宝祥此刻一样,紧紧是一种寄托,一种在走投无路后的无计可施,唯有从更加虚无缥缈中,找到一份慰藉。
第二天。
阳光闯过茂密的枝叶,穿过腾腾浓雾,照s_h_è 出了奇熠的光芒,光芒笼罩一片,看到似乎可以触摸的辉瑞,在刹那的恍惚间,宝祥以为天仙下凡了,忽然之间眼泪掉下来,他想,大家都应该平安无事了。
宝祥担心日本兵还没撤退,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摸摸口袋,里头有两块馒头,在他跳窗时,看到窗边餐台上有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馒头,慌乱就塞进了口袋里,他从小就逃过饥荒,经验使然。
便把馒头递给了顾喆。
顾喆饿极了,狼吞虎咽几口,忽想起他叔全给了他,便把一个馒头递回去。
宝祥摇摇头,“我不饿,你说吧。”
顾喆硬是塞在他手里,“独吃,还没好好照顾你,回去肯定会被爹打死了,哎哟喂,叔,你就好好心,吃了吧,你也不是不知道爹下手有多重的。”
宝祥被他逗笑了,“好的不学,就跟你爹学贫嘴了。”
“贫嘴也是为了逗你开心嘛。”
一直到中午时分,两人才动身静悄悄地凭记忆沿路返回。
往返的路走得很顺利,宝祥估计日军应该是撤退了,除去在山道边上几具被乱抢打死的尸体,越是接近铁轨路,血腥味越是浓重,忽然听到树丛中枝叶拨动折断的声音,宝祥瞬间惊觉,将顾喆护在身后,轻手轻脚靠近,握紧手中的木棍,随时准备拼命。
脑袋刚钻出来,宝祥猛然袭击,忽看到是店里的伙计,赶紧脱手拐了个方向,挥打出去的木棍险险擦过那名伙计的头皮,要是这一棍下去,估计马上去阎王殿报到了。
那伙计也瞬间瘫软在地上,思维跟不上嘴皮速度,结巴道,“老板,我我我,躲过日本兵,差差差点折在你手里了。”
宝祥也因为脱力不平衡,整个人狗啃泥地摔在地上,他擦擦冒了一头的冷汗,“他们呢?”
那伙计哭丧着脸,“三娃和平哥,好有那几个运货的伙计,被打死了,除掉跑散了那几个,就剩下我、小关小光和李爷四个了。”
“妈妈妹妹和张姨呢?”顾喆着急道。
“少爷,我不知道啊。”
“带我去和他们汇合。”宝祥道。
剩下的三人情况也不太好,负了伤,其中小关那小伙子伤得最严重,整个腰侧被打破了,用粗布堪堪包扎着,血水流了一地。
小光和小关是亲兄弟,小关受了很大刺激,搂着他,不停地低语,“哥,挺住,不要睡觉了,你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人了,我怎么办……”
宝祥黯然,握着他的手,显得因无能为力而无措,安慰的场面话,说再多也是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