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康睁着眼睛,迷离看着朱红的木梁。
房间还是原来那间,只是换了人。
可怕的不是□□,而是□□过后的麻木。
王安康躺在床,灵魂漂浮在半空,冷眼地看着悲凉的自己。厌恶从心底里而生。
顾章站在火车车窗前,眼里的飘无出卖了他的深沉,他只是站在车窗前发着无人理解的呆。
唐诗诗柱在身旁,紧紧地搂着他。既然挣不开,他自嘲地认命了。只是如何向宝祥解释,他很乱。
唐诗诗那日两眼一睁,得知顾章要去天津,便是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疑心太重地认为他是要找宝祥那个小白脸去了,抓住她爹的衣袖,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爹经得起千军万马的压境,却无法抵抗女儿豆大滑落的泪珠,心一软,便将她当成那年可以信口开河满天繁星都能摘下的小女孩,以为哄住一时,便是晴天。结果,唐诗诗直接拿住了军令,一路披风斩戟地追着顾章上了火车。
但是路途艰辛,岂是娇生惯养又大腹便便的她,所能扛得住。一脸娇柔病兮兮的样子缠得顾章无可奈何。
顾章带了一队精锐人马,便北上前往,部队集中在几节车厢内,顾章整天听着唐诗诗刘妈几人,哭哭啼啼的哭哭啼啼,唠里唠叨的唠里唠叨,简直要怀疑人生了。他便去其他车厢里转转,透透气。
火车内,芸芸众生显尽人生百态。本以为出来透气的顾章,看到衣衫褴褛的逃荒的乘客,心中的郁闷,便是一番雨天。
南下战时连连,受苦的不单只是当枪杆子的士兵,还有手无寸铁的百姓。
车厢内,酸臭味混杂着孩童的屎尿,尽管车窗打开,但呼呼涌进的热风吹不散,在酷热中,像一笼臭豆腐,继续酝酿着臭味。
一汉子垂头丧气地蹲坐在过道上,腾出座椅让给抱着孩童的妇人,妇人揪出干瘪瘪的胸部,n_ai水不足,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饿得干瘦的小脸发青,哭得有气无力的。
顾章转身回到车厢,不一会儿又这回来,递给那呆滞的妇人一碗粥水,还有一些干粮。妇人衣衫凌乱不堪,从油得打结的垂发中,迟疑地看着她丈夫。
她丈夫忙道谢后,便将粥水塞到她手边,收起了干粮。
其他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大声呼唤道:“好心人,再给给吧!”
人一旦走投无路,就容易走向极端,况且,这是一车的难民。顾章怕引起s_ao乱,快步离开了。
走过几节车厢后,顾章习惯x_ing地摸出支烟,低头点燃,望着窗外蓝天白云和重重叠叠的山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和尚打扮,就二三十岁的青年,顶着寸Cao不留的脑袋,站在顾章身后,突兀地道。
顾章不信佛,对僧人也无好感,正心烦意乱中,唯恐一句话又招来长篇大论的说教,毕竟和尚念经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顾章便只是侧身让了让路,并没有理睬他。
显然,和尚见没有机会开口,也要创造机会,用着老掉牙的台词,就神棍行骗时万变不离其宗的一句,“施主,看你哀云盖顶,必定有所难事,相见即是有缘,不如让贫僧开解两句。”
“不必了。”
“你看,众生皆苦,佛曰:笑着面对,不去埋怨。悠然,随心,随x_ing,随缘。注定让一生改变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开的时间。施主,世间纵使缘起缘灭,千变万化,但缘所灭,并非消亡,会使逆火过后的重聚。你说贫僧说得是否有理……”
顾章打断道,“百年之后,我已经死了,等不到改变。”
“……”和尚脸上凝结几秒,便哈哈大笑,掩盖着尴尬,脑内飞速运转,为扳回形象,故作高深地道:“人会经历两次死亡,一次是r_ou_体的消亡,躯体虽然不在了,但残存的精神还在,你死了,但活着的和和后世的人还纪念着你,那么你还活着,活在每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如果他们都把你给遗忘了,那么你便是死了第二次,是永远的消失……”
“洪涛·李,洪涛·李!你在干什么?”一个高大青年穿着传道士的服饰,他的头发眼睛是黑色的,可立体的五官显得他不中不洋,是个混血儿,他扯着同样不生不熟的中文吼道,“噢不!先生,不要听他的话,谬论!谬论!噢不!”
“理迪番鬼子,老子得罪你了!老子就化个缘!*了你祖宗十八代啊!什么就博爱啊。你就不能从你细得可怜的爱心中,分点爱给老子啊!滚你妈的狗蛋儿!”那位洪涛·李怒吼了一通,想起了身边还站着个化缘的衣食父母,顿时羞涩一色,扭捏道:“施主见笑了,贫僧实在很久没祭过五脏庙,都快要成仙了。”
“立地成佛不是佛人的最高追求吗,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佛祖了。”
“……”得啦,长头发的都不好惹啊,李洪涛悲催地想。
那位半洋人鬼子在半截车厢内,跑得犹如上阵杀敌的惨烈,吼着尖锐的男高音,一时中文,一时英文,在挤挤嚷嚷中,时而一手推开挡路的路人,时而低身侧过,高大的身躯扭成麻花般灵活,还在百忙之中伸手摸摸,啼哭不止的孩提,道一句,“主爱世人。”
他一步冲前,一手抓住李洪涛的灰蓝色和尚袍的衣襟,喷出来的口水在窗外灿烂的阳光下,折s_h_è 出夺目的彩虹,“洪涛·李,我说了多少遍,主爱世人,只有主才能拯救世人,只有主是伟大的,是唯一可以信奉的,你不能这样子继续做,主会唾弃你的……”
李洪涛四两拨千斤,扎稳马步,双手一拨,用中华博大精深的武术力量,巧劲地将他驳倒在地,再来个反剪,死死束缚住他,挑衅道:“你妹的龟孙子,来啊!揍我嘛!爷爷在此,还不跪安。”
叫理迪的洋鬼子扑通扑通挣扎几下,仰头扯着嗓子喊,“你不文明,不尊重我,野蛮,粗鲁。”
两个女人骂街即使不能骂出新高度,最起码词都会不重样,两个大男人扯着喉咙对骂实在没啥看头,稍稍吸引起四周群众的注意后,并没有表现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内容,大家就懒得理会了,还是哄孩子的哄孩子,睡觉的睡觉,能满嘴跑火车的就继续开足马力去跑。
顾章懒得理会,转身就想走了,李洪涛凭借多年来细致入微的敏锐感,在顾章转动右脚,左脚将要起步之际,一把扯住他了脚踝出的裤腿。
“施主,化缘化缘,是前生五百次回眸的因缘,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就为我们萍水相逢的缘分,添一次给佛祖的贡品,佛主庇护虔诚信徒。”李洪涛咧嘴笑笑,“不信佛也没关系,佛祖是没差别的爱,你对他好,他就会保佑你。”
顾章用力迈步,李洪涛抓得更用力,决定以道德来绑架顾章,“好人不会见死不救,好人一声平安。”
姿势如此狼狈,笑容如此猥琐,发问得如此振振有词,简直令人发指,不替佛祖惩罚一下,都会觉得亵渎神灵,于是顾章一腿踹过去,狠中心窝,连被李洪涛压在身底下的理迪也被殃及,李洪涛被踹出去时,还不忘他,死死地扣着他甩出去,落地的千钧一发之际,更是将中华武术发挥到极致,凌空转身,将他当做沙包,稳稳砸在他身上。
可怜的小洋鬼子,华丽丽地就两眼一番,来不及控诉一下,就昏过去。
很好,李洪涛在脸皮和肚皮之间,纠结地衡量一番,决定还是五脏庙的拜祭重要,两眼昏黑泪流满面地哭哭啼啼道,“你,你,你,噢不!我的理迪洋鬼子,你打死了他,赶紧赔偿,不要钱,就要吃的。噢!不!理迪!我的理迪呀!你赶紧赔!”
他的所做所为刷新了顾章对不要脸的认知,顾章黑着脸将他俩扔给了卫兵。
看见迎面走来的刘妈,瞬间一百八十度拐弯,领着李洪涛两人去了另一车厢。
原来李洪涛是一名佛家弟子,佛门中每个都是带把的汉子,年轻力壮的,还学得几门武术。当地的军领觉得他们每天吃素念佛浪费人才,觉定将他们更大的才能发挥到最大限度,于是一座寺庙,几百名僧人强征去了前线。
当年李洪涛尚且年幼,在住持几番劝说下,便免去了名额,住持说来年春暖花开时,师门上下便是归来。
可是一年又一年,当初那名垂髫小儿也长成树熊身材,可是还是没有回来,没有一个回来。
他忍不住要去找那群犯了妄语的同门。
而理迪则是中英的产物,对传道有着狂热的热爱,爱到不能自拔,爱到热烈成狂,逢人就传道,说着主爱世人的话语,生平得罪不少人,几乎如老鼠过街般生活着。
傍晚时分,李洪涛拿着刚领回来的两碗饭菜,正想趁理迪昏迷中,帮他解决掉,不料,这厮醒来的时间掐得巧妙,巧妙得李洪涛咬着牙切着齿,递出饭菜,双手却死死扣住。理迪嘴里万分感谢地抢了过来,狼吞虎咽得连白天被砸晕的事也没空追究责任。
饿狠了!
列车走得飞快,快得连两边树影都来不及看清,但它又走得很慢,几天几夜的旅途,漫漫似乎无边际。
时间亦是如此。
很多时候,以为会人生很长很长,时间会很多很多,往往来不及珍惜,就只能在后悔中度过了。
宝祥很忙,忙到每天起得比j-i早,睡得比狗晚。就比猪好一点,至少在伙食上赢了。
他伸伸懒腰,转动僵硬的脖子,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手一抖,写给顾章的信纸上又开了朵墨梅。他怂拉着脑袋,下巴垫在书桌上,鼓起腮帮子,哀怨地看着那朵墨梅,学着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想着:顾章顾章顾章……
末了,就把自己给逗笑了,自言自语地道,“他会打喷嚏吗,哈哈。”
“哎!副掌柜,前门关好了,你待会走后门时,记得提醒看夜的老头关了局里的大灯。”外头,吆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