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到晚上,夜深人静。
唐家大门口开了条缝,唐允诺轻轻踱出来,对侯妈示意,让她退回去。而后唐允诺弯腰,止住了阎闻喜的动作。
“阎老板,你走吧。”
唐允诺搀起阎闻喜,阎闻喜一把甩开他的手。
“你大哥什么人物,不做到他要的事情,我怎么敢走!”
“大哥他——是太残忍了些,但他不会真下手伤了你们。你们——还是走吧。有什么事我顶着。”
阎闻喜充耳不闻的继续磕着头。
唐允诺无奈的盯着他,又转头去看林玉秀。林玉秀的脸色煞白一片,只有紧抿着的唇透露出一点点倔强的味道。
“秀——你带着孩子跟他走吧。”
林玉秀咬着唇,别开他的目光。
“允诺——你就这么通情达理?”
“我明白你心里的苦。”
“不!你不明白!”
林玉秀忽的甩开唐允诺搀过来的手,倒退了两三步,嘴里讷讷了会,眼泪跟着流下来。
“你不明白的……”
“玉秀。”
唐允诺皱起的眉清秀好看,他的身影太单薄,站在夜色朦胧的晚上仿佛随时都会化开。然而他的神采却一直清晰的漂亮。
“为什么你这么容易原谅我——你——你的原谅才是最伤人的!难道你真的——一点一点都不生气?一点点都没有?”林玉秀的眸子暗了,阎闻喜磕头的动作稍顿,而后更为用力。
唐允诺深深叹了口气,坐在台阶上。
“我先遇见的人——不是你。”他笑起来,“我总想着,若我先遇见的人是你,那该多好。夫唱妇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什么故事都可能发生。可是为什么——就不是你呢?”
林玉秀无言的站在他身边。
“你走吧,大哥那里我会帮你们求情,求他不要赶尽杀绝。你们带着小甯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会现在带着她走。”
一万个响头磕完,阎闻喜站起身。唐允诺抬头仰望着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我会风风光光的把玉秀从你们唐家接走。唐允诺你记住,你们唐家两兄弟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要回来!”
“哦。”
唐允诺耸肩。阎闻喜盯着他良久,突然狠狠地哼了声,头也不回的扎进夜色里,很快没了踪影。
林玉秀身子一软,瘫坐在唐允诺身边。
“允诺——”
“什么?”
林玉秀苦笑一下,将头靠在唐允诺肩上。
“就那么喜欢他么?就算他利用你,看不起你,也还是那么喜欢?”
女声幽幽的飘进唐允诺耳朵里。唐允诺一怔,轻轻伸手去摸着她的头发。
“啊。”
“你个傻子。”
“你听说过一个故事没有?”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棵神树,他的花千年一开千年一谢。天神想要那树的枝干来做椅子,保佑天宫万世太平。结果那个来砍树的天神舍不得伤害神树,于是在树下一直陪着不会说话的树陪了上千年。后来天宫里的人对天神进行神罚,天神死了,树也就枯了。在树倒下的时候,树上有半朵栀子花瓣掉下来,染到那个天神的鲜血。那半朵残缺的栀子花有了灵气,变成了仙。而那个天神的魂被他封存起来,变成了世间的一匹狼。”唐允诺低低笑了声,转头温柔的看着林玉秀,“那半朵栀子花少的唯一一样东西,就是他的心。于是他变成的仙家也没有了心。”
林玉秀听入了神,靠的唐允诺更紧了些。
“没有心的仙人找到了愤世嫉俗的狼妖。仙人爱上了狼妖,与他做了约定。这个约定有违天理,于是老天给他们一个惩罚。”唐允诺低笑了声,“那仙人本就是无心的栀子花,因太过羡慕人间的繁华而生,又因怨恨太大逐渐成人。本不该有新的东西有了心,所以当他承受的事情越多时心就越重,衰老的速度也就越快——”
“会死?”
“啊。是。”
林玉秀打个哆嗦,将头从他肩上移开。唐允诺远远地看着前方,嘴角的笑容很僵,却保持的十分完美。
林玉秀有点害怕,悄悄的离唐允诺远了些。唐允诺微侧一个面,看了看她,笑了笑,又转头回去。
林玉秀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说的故事很恐怖。那种恐怖不是突如其来的,是一点点渗透进人的骨子里。
唐允诺的样貌一下不清晰起来。林玉秀这才发觉他是一个比唐志轩更令人不安的人。唐志轩的可怕浮在表面,让人无法抗拒,而唐允诺的可怕深藏在骨子里,叫人无法躲避。
林玉秀坐立不安了会,站起身跑回大房,只留下唐允诺一个人继续坐在台阶上看着天发呆。
唐家在此事之后,唐甯被迫与林玉秀分开。唐志轩对外宣称林玉秀身患重病无法见客,实则将她软禁在后院,每日只有知情的一两个下人代为照顾。
他开始大张旗鼓的为唐允诺寻觅一个妾室。
这一次唐允诺的反应十分平淡。他接下能接的所有工作,按着唐志轩希望的方向,用一种无法计数的速度将唐家的产业扩展。
唐甯被唐志轩安排进入美国的私立学校,而后转到香港。他的脑中根深蒂固只有父亲和叔父,从无母亲二字。
第三年,林老爷病逝,林玉秀无法回家奔丧。唐志轩正式收购林家产业,成为山西无人能敌的商家。
收购仪式上,唐志轩对外宣称林玉秀病入膏肓,唐家缺少一个少奶奶。
于是三个月后,唐志轩安排唐允诺与南京中统上将之女华雪见面,两家很快敲定了这场双赢的婚事。
这一年,唐允诺三十有三。
唐家第二次婚礼如期举行,娶回的小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唐志轩在婚礼上酩酊大醉,拉着每一个宾客笑逐颜开。
唐允诺安静的站在角落里看他的表演,忽觉一切荒诞的貌似一场闹剧。
后来的日子平铺直叙一路下来,唐志轩做到自己的承诺,在唐允诺身边驻守十年。
这十年中他每日看着唐允诺对着华雪温和微笑,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看得自己眼睛犹如针刺疼痛,嘴角的笑容却是有增无减。
后来唐甯学成归来。这孩子聪明的骇人,十五岁学完别人二十岁才能懂得东西。也许是身世使然,他眼中那一份对万事的忌惮看得人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