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抿了抿嘴唇,忍住了没有说话。他以为小丁只是在说季春深酒驾的事情——其实那天晚上如果他没有打破吴成粱的头,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了,所以他觉得自己对季春深酒驾被拘这件事其实是有责任的,这几天一直很自责。可小丁也是出于好意,才会替他打抱不平,这时候他也不方便多说什么,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似的。
小丁觉得和季春深相比,冯安脾气真是太好了,而且长得也好看,是自己的那盘菜,于是忍不住就想要多关照对方一点。她把盖好章的离职申请表夹到文件夹里,想了想,试探着说:“小冯,我有个朋友在四季酒店当经理,你要是工作上有困难的话……可以试试看联系他。”
酒店里的工作都不会太体面,但能够提供食宿,至少可以解决冯安的燃眉之需。小丁不知道冯安会不会介意,提出来的时候有点忐忑。冯安倒是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情绪,将工牌从口袋里掏出来还给小丁,他抿起嘴角笑了一下,笑容很乖巧:“谢谢你。”
小丁顿时感觉心脏都被击中了,简直想把冯安抱到怀里揉搓一顿。
离开风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冯安先回了一趟公寓,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进一个拉杆箱里,然后煮了一碗面,边吃边点开了一个招聘类的手机APP翻看。他的手机还是几年前的那种款式,内存很小,装不了几个软件,加载页面的时候都会卡一卡,所以看的很费力。他现在有点心理y-in影,不敢再随便去朋友介绍的工作了,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被辞退也就算了,还要连累小丁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想自己先找找看。
不过以他的学历和阅历,想要在深市找一份包吃包住,工资合适的工作实在不太容易——这次和给季春深当助理的时候不一样了,除了给冯家广打钱,他还得考虑自己的生活开销。下午他去了几家店里面试,都没能有什么结果,而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冯安觉出了焦虑,偏偏这个时候又接到了冯家广的电话。冯家广在电视上看到了季春深的娱乐新闻,所以特意打电话来问冯安工作的事情。冯安不想回去,于是对冯家广说自己没有受到影响,钱也会在月底打过去。
冯家广才不是真正关心儿子工作,听冯安说会打钱回来,没聊几句就把电话挂掉了。
结束通话之后,冯安静静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拨出了小丁留给他的那个号码。
第六章
小丁那位朋友姓王,在四季酒店担任大堂经理的职务,不算很热情,但态度还是客气的,在与冯安见过面后,直接领他去后勤处签了合同,然后就将他交给了PA保洁部的主管。保洁主管胖胖的,很和气,是位四十多岁的阿姨。她带冯安领了工作服,又带他去员工宿舍放行李。宿舍是四人一间,空间不算大,但有单独的卫生间,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了。等差不多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三点。
“今天不急着上班,先熟悉熟悉环境。”保洁主管临走前告诉他:“明早八点准备来保洁处报道,上岗前培训课,记得带纸和笔。”
冯安得到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酒店保洁,每个月拿三千五,不过工作是排班制的,帮同事代办或者加班都可以算到绩效里,努力一点,一个月也能拿到四千多。刨去给冯家广的钱,冯安节省一些,每个月也能攒几百块。当然了,当保洁一定比当助理辛苦,不过冯安很满意现在的工作,因为身边的同事都很友好,而且这种单纯出卖体力的工作永远不会出现变数,让他有一种安全感——至少是比当助理的时候更加放松。
在结束培训之后,他被分配到了二楼餐饮部的外围,负责待客区,走廊,以及吸烟室的清洁工作。吸烟室是每一层楼都配备的,不过唯独二楼有些特别,因为整层都是宴会餐厅和包间,并不禁烟,客人们通常是在饭桌上就喷云吐雾起来,并不会特意跑来吸烟室,所以这间吸烟室就有些形同虚设了。
因为鲜少有客人使用,二楼的吸烟室也要比其他楼层的更干净一些,几乎不需要如何特意打扫。冯安总是喜欢先清扫吸烟室,好像看着干干净净的吸烟室,一整天的工作都会很轻松似的。
不过今天他推着保洁车进入吸烟室时,很意外的发现房间里竟然站着一位客人。
那是个身形挺拔的高大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衬衫和海军蓝西裤。姿态随意的侧身站在窗前,他手肘搭在窗台上,指间夹了一根香烟。
男人的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出神,没有察觉到进门的冯安。冯安第一次在吸烟室里遇见客人,将保洁车停在墙边之后,难免多看了男人几眼。这男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了,然而并没有一般中年人的福相老态,肚腹平坦乌发浓黑,并且生的是剑眉朗目,堪称仪表堂堂。冯安悄眼打量对方,感觉这个男人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没有头绪。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酒店每天有无数客人出入,这个男人大概也是其中之一,自己曾经见到过,也没什么稀奇的。从保洁车的挂篮里拿出清洁剂,冯安往角落的垃圾桶外壳上喷了一下,然后径自蹲下去擦拭筒壁。他受过培训,没有必要,是绝对不会打搅客人的,所以吸烟室里很安静,只有偶尔两下喷雾发出的轻响——直到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我在这里,会影响你工作吗?”
冯安有些惊讶的回过头,发现那个站在窗前的男人已经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正在对自己说话。
“没关系的,不影响。”他连忙答道:“客人您请自便。”
男人盯着冯安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冯安愣住了。
男人仿佛是思索了一会儿,随即语气笃定的说:“我们在风行见过面。”
冯安头脑中打了个激灵:“你是那天……摄影棚门口的客人?”
男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过来,将指间的半根香烟在垃圾桶顶上的烟灰缸里磕了磕:“你不是风行的艺人吗?怎么会在这儿?”
男人很高,这样近距离的站在冯安面前,几乎让冯安产生了一点儿压迫感。他放下手中的清洁剂站起来,有点儿局促的解释道:“我不是艺人,只是助理,而且……现在已经离开风行了。”
听闻此言,男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将一只手伸了出来,他态度平和,仿佛并不介意冯安究竟是艺人还是助理,又或者是一名小小的保洁员:“鄙姓蒋,蒋予安。”
几乎不会有客人专门与一位保洁员打招呼,冯安在培训课上也没有受到过相应的培训。看着蒋予安伸出来的手,冯安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有点儿受宠若惊,也有点儿为难,迟迟疑疑的不知道该不该握上去:“我叫冯安。”他不好意思的一笑,最终还是没有真的去握:“蒋先生,我现在手上不太干净。”
蒋予安没在意,很自然的把手收了回去:“你是季春深的助理?”
以季春深目前的境况,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敏感。季春深现在“臭名昭著”,好像连带着他这个前助理的身份也不光彩起来,冯安含糊着答道:“……以前是。”
“季春深的事我听说了一点。”蒋予安向外走了几步,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笑着打量他:“是你把吴成粱脑袋打破的?”
此言一出,冯安立刻变了脸色——他忽然想起来,吴成粱是大老板,蒋予安也不是小人物,他们是同一阶级的人,也许是互相认识的朋友。如今自己正好撞了个正着,人家会不会替朋友兴师问罪?
蒋予安像是看出了他的心事,笑着安抚他:“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吴成粱这个人我认识,风评不太好,他出了事,很多人都在看笑话。你这一砸,倒是替一些人出了一口气。”
冯安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蒋予安又说:“季春深这个人,太过急功近利,你跟在他身边,难免会受到一些不好的影响。离开风行,对于你来说正好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你也不必……”
他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然而外面忽然有个西装打扮的青年走了进来,站在门口对蒋予安说道:“蒋总,您现在方便吗?廖局长说有些事想私下和您谈谈。”
蒋予安朝他点了一下头,把手里未抽完的香烟按熄在了烟灰缸里。
然后他转向冯安道别,语气温和:“我还有点事。”
冯安连忙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道路:“您请便。”
蒋予安显然是个很有涵养的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表现的很随和,像个真诚的长辈。但不知道为什么,冯安总觉得对方那种亲切温和的表象下面,隐隐透着一点高高在上的淡漠——比如说他其实并不了解季春深的经历,就非常武断的给季春深下了评语,这让冯安觉得有点不舒服。
季春深的确是做了一些错事,可并没有到不可救药的地步,蒋予安方才说的那些话,好像季春深就是个应该隔绝于社会的毒瘤似的。
弯腰拾起地上的清洁喷雾,冯安平复了心情,继续打扫吸烟室。蒋予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毕竟对方只是一位客人,而他一天的工作还有很多,实在是不抓紧不行。
冯安的新生活风平浪静,唯一能够称得上波折的,大概也就是冯家广了。在快要年末的时候,冯安接到了一通邱平镇人民医院的电话,是来向他催缴医药费和住院费用的。冯安莫名其妙,细问之后才得知了原由——原来冯家广和人打牌,在牌桌上出言不逊,和人起了争执,最后动起手来,竟是被人踢断了一根肋骨。
冯家广只是断了一条肋骨,虽然入院时恨不得哭天喊地,但并无生命危险。后来治疗接近尾声,他自觉没了大碍,便趁夜偷偷逃了出去。医院找不到他的人,没有办法,只好多方联系,把电话打到了冯安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