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请了假,去邱平镇医院缴清了诊疗费。财务处的医生愤愤不平,说要是冯家广的家人再不出现,医院就要向法院起诉了。
这些年来,冯家广丢给他的烂摊子多不胜数,冯安早就麻木了,机械而又低声下气的向医生道歉。办完手续之后,他没有回家,直接坐面包车进城,买了一张回返深市的火车票。
坐上火车以后,他给冯家广打了个电话。冯家广那边全是推麻将的声音,接通之后,懒洋洋的喂了一声,问:“安安啊?”
冯安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问他:“你前几天住院了?”
冯家广漫不经心的:“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医院给我打了电话……住院费我今天已经去医院缴清了,你既然身体不好,那就多在家休息,最近别再出去打牌了。”
“嗐,你懂什么……”冯家广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话筒中突然爆出一记清脆的敲牌声音,然后冯家广才语气兴奋的再度开了口:“既然你回来了,那咱们爷俩一起出来吃顿饭吧!”
冯安神情漠然,低声答道:“我已经在火车上了。”
冯家广显然是楞了一下:“这么快就走了?”
冯安嗯了一声,说:“快到年末了,公司里忙,我是请假回来的,还得尽快回去,不然要扣工资的。”
“噢……”冯家广罕见的有了一丝迟疑,然而终究没有再多问:“那你快回去吧,好好工作。”
冯安挂断电话,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
他有时候很恨冯家广,可有时候又对冯家广无可奈何。冯家广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从来不过问家计,还总是问老婆要钱,要不到钱,就打老婆孩子泄愤。小的时候冯安每次看见他对妈妈和妹妹动手,都会吓得躲到床底下哭——然而就是这个样子,冯家广却很少对冯安动手——女儿和儿子,他更偏爱儿子一些。
当然,冯安知道冯家广的这个“偏爱”,只是出于重男轻女,并非真正的父x_ing父爱,然而不管如何,冯家广对自己不好,但也不算极坏,他没法完全狠下心肠去痛恨对方,只能尽可能的远离他——毕竟他是冯家广的儿子,而且已经成了年,在法律上对冯家广有赡养的义务,是没有办法完全撇清关系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冯安放下行李洗了个澡,带着一身水气出来,踩着拖鞋坐到床边,这才终于有了松懈的感觉,长长呼出一口气。
坐着休息了没一会儿,孙浩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看见冯安打了个招呼:“小冯,从老家回来了啊?”
孙浩也住在这间宿舍里,不过和冯安不在一个部门,是前厅部的门童,工作更辛苦一点,分白班和夜班,这会儿大概是到了换班的时候,所以一个人回了来。
“是啊,办完事就回来了。”冯安也对他点了一下头。
孙浩站在宿舍中央开始脱制服,神色疲惫的向冯安发牢s_ao:“唉,真羡慕你,还能请假回家,我们那儿都快忙疯了。最近客人特别多,临时又招不来人,我们现在一个班要多加三个小时,累都累死了!”
冯安安慰他:“过了年就好了,你快点休息吧。”
孙浩将脱下来的衣裤扔到床头的一张凳子上,也没洗漱,就这么钻到了被窝里去:“小冯,我大衣口袋里有钱,一会儿你帮我带晚饭回来吧,我不想起来了。”
冯安笑了笑,说:“好,还是卤r_ou_饭?”
孙浩拉起被子,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晚上六点左右的时候,冯安换衣服出了门,去吃晚饭。酒店有自己的员工食堂,饭菜免费,但是和天底下大部分的集体食堂一样,都是缺荤少油,滋味寡淡,所以很多人宁可多走一条街,去隔壁的小食街上吃饭。孙浩最喜欢的那家小餐馆就在那条街上。冯安先在员工食堂解决了晚饭,然后再散着步去了小食街,从那家餐馆里打包了一封卤r_ou_饭回来。
这家店的卤r_ou_饭汁香r_ou_足,其实冯安也很喜欢吃,不过他很少会买,因为要三十多块。在此之前,他一直攒钱,舍不得吃,而今天之后,他替冯家广支付了一笔医药费,彻底花光积蓄,已经没有多余的闲钱去吃一份三十多块的卤r_ou_饭了。
回去宿舍的时候,另外两个同样在保洁部的舍友已经下班回来了,而孙浩还在睡觉。冯安把卤r_ou_饭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孙浩床边推了推他。孙浩大概真的是太累了,醒来以后都没什么精神,胃口也一反常态的不怎么好,吃掉半盒卤r_ou_饭后,就又躺了回去,不过这次没有睡觉,而是拿着手机打游戏。
冯安回了一趟老家,攒了几件脏衣服要洗,宿舍里又没有洗衣机,趁现在另外两个同事没在洗澡,便抓紧时间端着盆子进卫生间洗衣服,也没再管他。
十一点多的时候,大家都上床准备睡觉了,孙浩却突然跳下床跑去卫生间,对着便池把没消化的晚饭全吐了出来。
他这样一吐,大家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礼节,也不好再睡觉,都坐了起来问他要不要紧。孙浩漱完口出来,爬上床带着些鼻音说道:“没事,就是胃里有点不舒服。”
这时有人说了一句:“是不是晚饭吃的不干净啊?”
孙浩的晚饭是冯安买回来的,此言一出,冯安当即有些紧张的望向了孙浩。
孙浩摆摆手:“不关晚饭的事,可能是有点感冒了,肠胃不好。”
他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重新躺了回去。可冯安还是有点不放心,小声问孙浩:“真的不要紧吗?你还是吃点药吧?”
孙浩胃里难受,可抬手摸了摸额头,又没觉得有热度,便没当一回事,躺下去满不在乎的答道:“没事,小感冒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然而真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却是已经头晕脑胀的发起烧来了。
大家都有工作,孙浩也不想麻烦别人,自己找药吃了,然后打电话给领班请假——本来想请两天的,可年关将近,正是聚餐请客的高峰期,大堂人手紧缺,领班最后也只准了他休息一天。
不过发烧感冒的人,哪里是一天就能恢复的?孙浩吃了退烧药,热度暂时是退了下去,但第二天值夜班的时候,站在大堂门口吹了许久的冷风,一回宿舍,体温就又涨了上来,而且还添了咳嗽。和他同班搭档的另一个门童过来探病,给他出主意,说不然让他找个人替他值两天班,否则这么硬挨下去,身体不知道哪天才能好。
说这话的时候,冯安正好回宿舍,他也是不太放心孙浩,所以趁着午休的时候回来看看情况。孙浩那个搭档刚说完这句话,发现冯安个子也不算矮,相貌又挺清秀,完全符合门童的资质,便开口问他:“小兄弟,我看你长得就挺帅的,帮耗子值两天夜班呗?”
冯安有点犹豫,他的工作时间正好和门童夜班是错开的,当然可以帮这个忙。不过酒店的管理还是挺严格的,他不是迎宾部的人,又没有经过相应的培训,就怕迎宾部的负责人会有意见。
他问:“我没上过培训课,也可以去代班吗?”
孙浩咳嗽了两声:“嗐,这还要什么培训,没吃过猪r_ou_还没见过猪跑吗?再说了,有什么事情小周会提醒你的,你怕什么?”
小周就是他的那个搭档,闻言也点点头说:“你不用担心,现在天气这么冷,那几个小领导不会一直站在外面盯着我们的。”
孙浩又说:“小冯,咱们都是实在人,你帮我值这两天的夜班,工资都算你的,怎么样?”
冯安认真考虑了一下,对他点了点头:“好。”
第七章
门厅领班对孙浩找人代班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满来,也或许是这个时期人手紧缺,已经容不得他挑三拣四了。将穿着门童制服的冯安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叮嘱小周道:“你多带着点他,别让客人有意见。”
小周做了个昂首挺胸的姿态,对着领班嬉皮笑脸:“老大,我办事,你放心!”
领班给他肩膀上来了一拳,然后便笑着回大堂去了。
小周是个热情开朗的青年,非常自来熟,领班走后便揽上冯安的肩膀拍了拍:“小冯,别紧张,这活儿不难。一会儿客人来了你就帮忙开车门,把人迎进去就行了,我来指挥汽车进地下停车场。”
冯安穿着孙浩的制服——他和孙浩身高相仿,但孙浩的身材更结实一些,所以制服也撑得有些宽松,如今穿在身上就有些空落落的,让他不得不把腰带扎紧了。听了小周的话,他点点头,扯了一下微微翘起的衣角下摆,又用手抹了抹:“好,我知道了。”
小周松开他的肩膀:“好好干,晚上回去让耗子请夜宵!”
值夜班的门童一共有四个人,两人一组,正如小周所说的那样,一个人负责引导汽车,另一个负责接引客人,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冯安与小周配合了几次,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也就不再需要小周特意开口提点了,有汽车开过来,自发的就会走上去帮客人拉开车门。
到了七点多的时候,天空渐渐飘起了小雨,气温也降得更低了。领班走大堂里走出来,手里拿了透明的一次x_ing雨衣,以及两把黑色雨伞。
“一会儿雨可能还要下大。”他将雨伞和雨披都交给小周:“你给大家分一下。”
冯安和另一组那个负责接引客人的门童分到了雨伞,而负责引导汽车的小周则是穿上了雨衣。
“怎么突然下雨了?”小周冻得直跺脚,半发牢s_ao的问冯安:“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