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南道,风光旖旎,物产富饶,丘陵连绵不绝,湖泊众多。此地百姓,原九界民居多,自南地新政以来,北边也迁入不少名门望族,可谓血脉交融。
途中,齐林借宿一村家,未明身份,但见烛台摆有白虎神,笑问道:“老人家,十引村的王二,还是里正不?他孙子应该有三岁了罢?”
老民讶异:“客从何处来?王家还是里正,不错。”齐林一边整理包袱里的文牒、信笺,一边解释道:“曾来过此地,方圆十里的老乡族都识得一些,也不能算外乡人。”
百姓敬白虎神,敬齐将军,敬的不是盖世英雄,而是两条:其一,将军南征九界,攻城不屠民,其二,将军受领封地,赋税归于民。尨山八百里封地,一年所上缴税银足有百万两之多,除去州官层层克扣,大抵也有五六分落于实处。
顺着实处,齐林找到尨州州官——三伯齐震。不想,才刚见面,就挨了好一通臭骂:“齐家百年大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孙?!”
齐林无谓一笑:“三伯,建南道七州,该都还认得侄儿罢?”齐震粗眉一横:“你有脸见他们,我没脸请。”齐林:“侄儿是封主。”齐震斥道:“尨山封主是昕阳公主!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娶了她了?”
齐林眸光一闪,扑通跪立在地,正色道:“侄儿此来,正为重振齐家百年基业,永续香火,还请三伯成全!”
七州州官受邀,慷慨应约,最后来了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三伯齐震。齐林苦笑,敬酒无分内外,大言昔年情谊。州官道:“将军南征之时,救过家父之命,实在无以为报。”
齐林:“眼下就有个报答的机会。”州官语塞。齐林笑着添了一杯酒:“如今云梦朝堂佞臣当道,人心不古。”
州官道:“如何不知,将军受迫于影部才沦落至今……”齐林道:“所以,齐某欲助皇上废退影部,还云梦朝野清明,大人可愿帮忙?”
听完将军美意,州官吓得面色铁青:“这是谋逆,本官,本官什么也没听到!”齐林:“不是谋逆,是清君侧。”
州官摔了酒杯就要跑,齐林一把抓住,笑盈盈地从袖中拿出一纸信。信上,赫然戳有一方红泥印——尚书省左丞林昀之印。
林左丞多年主制新政,州官不认昔日江山功臣,却死死认得这平步青云之机。
齐震满脸y-in云:“小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套了?我老齐家……”齐林:“老齐家不畏强权,不媚佞臣。”
转过头,对那州官笑道:“待影部废退,林左丞权倾天下,怎会忘了大人这份孤胆恩情?”
年内,未及废退影部,这州官便被拔去临安任职,惊煞了仍在观望的建南道七州。兵部花几年都未造好的盾车、冲车、投车、云梯,一夜之间悉数到位。
齐林携几员副将,暗中编制南地新军,定军规、立军法、练军阵,选拔各军统率,日夜不歇。
随之而来,临安风雨不断:“安民居被六百羽林围死。”“工部尚书于贤畏罪哭死于景恒大殿之前。”“皇帝两月避不见人,只召苏木。”“林左丞上书弹劾影部。”……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去看了《后来的我们》……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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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清白
剑落时,月上柳梢,庭院里一阵细碎脚步声。齐林回过神,见公主在身后轻轻为自己披了一件栗色长袍,言语温柔:“去看看嫣儿,她还不知父亲是什么模样。”
嫣儿三岁,水灵可爱,羞涩地躲在廊柱之后。丫鬟抱起她,走到齐林跟前。齐林笑了笑。云瑶捏起她的小手,眼中盈温泪:“嫣儿,这是你爹。”
见过面后,齐林让丫鬟带走女儿,对云瑶道:“若事情顺利,年后接你们回皇城临安。”
云瑶沉默片刻,道:“你当真又要谋反?”齐林不讳:“良民,不反。”云瑶:“是为了那个人,对么?”齐林捋了她的头发:“照顾好嫣儿。”云瑶一颤。
未过几日,齐林毅然别过妻小,又奔赴南池道与当地军府斡旋。
可谓游说四方:“齐某手中已有新兵十万,另还持有陛下诏命。”军府之人冷笑一声:“早有耳闻,不过乌合之众三万,左丞府书信几封而已。至于你,也不是什么将军。”
齐林:“我是齐林。”军府之人死憋了一阵,终于开怀大笑道:“这才像话,我们不认将军,只认你,齐林。”
天下共利者皆兄弟,若没有建南道三万乌合之众,齐林自然没这胆量与众人叙当年情谊。如是,凡盟约之人,血印血字,记于诏上。
此间地缘复杂,纵有欲告密者,见皇城临安风云已变,又碍于邻里交道,不敢妄动。随后,齐林把新军交给齐震:“三伯切记,若无号令,煽动起事者,斩。”
天凊十二年,齐林手持血盟诏,纵马赶回南台城主持大计。人一回,蓝华将军进帐,通禀北境情状:那北廷王阿史那氏听闻将军有难,即刻起兵六万,现已抵达凉州边境。
齐林不服:“你怎么跟他说的?”蓝华:“我说,齐将军要抢亲了,抢的正是上回那个宝贝。”结果,阿史那小王子当即拍案,成!齐林苦苦一笑。
阅天营与狄族所约,无非是虚张声势的诈敌之计,既不动刀兵,也不流血。是故,兄弟义气可信,生死交情可用。
齐林:“辛苦蓝将军。”蓝华请罪:“城郊分别之后,末将在原地徘徊了近三个月,一直没信你。”齐林:“自去领刑。”
蒲月初一,城郊荒僻之路上,驶来一辆商贾马车。苏木一身影服,带着两位侍从,将齐林昔日所用赤霄宝剑及银龙战甲送了来。
齐林把人拽到马厩里,避开晋瑜、蓝华几个,张口便问:“青,韩大人现在如何?他犯病没有?”
苏木面色灰暗:“将军,对不住了。苏某只是为影部,做该做的事。”齐林一怔:“那冬青大哥?”苏木不答。
齐林咬了咬牙,一把将苏木摁在马栏之上,惊起战马嘶鸣:“那你来此,明知我要反,还送战衣、宝剑,难道寻死么?小人!”
苏木乃习武之人,反握齐林的手臂,一扯,挣了开:“我来替韩大人劝将军,不要起事。”
齐林握紧佩剑,苏木却眼疾,只劝道:“皇上不吃素,阅天营又人少,将军若强行攻城,血洒临安不说,天下诸侯必共诛之。”
齐林名义顺天,心意坚定,自然不会因这番说词而改变计划。可是,他在苏木的说词中,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韩水的影子。
韩水,那个宁可背千秋骂名,断自己后路,也不愿江山生乱的男子,那个为了人间正道,一路跌打滚爬而苦苦挣扎十余年的男子。
临安城头贴满安民告示,百姓却无人懂官文,只说:那臭名昭著的佞臣韩水,终于要被左丞林昀赶下台面了。
三合布坊老板陈力,常年与韩党互通互惠,事发后,还没来得及打包御赐六品冠带,便被兆尹府抓入了大牢。
接着,布坊几十家分号悉数被官府查封,剿出百万余脏银,其中,明晃晃一笔大帐,记在雨花阁。兆尹谨慎,知雨花阁绝非水浅之地,只派官兵把守,没有拆楼。
仅仅如此,还是吓坏了楼中的妓/女和小倌。荷月里本就暴雨倾盆,惊雷不断,见此阵势,染了病的大有人在。
是日,阁中几个去买药的小厮空手回来,说人家药铺不敢卖。泽霏破口大骂,骂完,自己撑伞拄拐杖,跑了一趟,拉回整车药材交给下房煎煮。
药煮好,米缸又见了底。万般无奈之时,叶管司一袭流水长衫,收伞入阁。泽霏红了眼眶:“爹……”叶飞瞥一眼他的腿:“还疼么?”泽霏咬牙:“不疼!”叶飞:“不疼就好,择日,随爹去一趟林府,教你怎么活。”
一盏琉璃红灯,笼着朦胧水光,撂在尚书省左丞林府门前。林昀挥扇,先与叶管司行礼,而后看见泽霏,又连忙收扇。泽霏白了一眼:“林官爷,小生这回不抢你扇子。”
入座,叶飞不绕弯子,拨了拨茶盖:“恭喜大人。”林昀:“不敢饮血而欢。”叶飞笑了:“叶某有两样礼物,想为大人喜上添喜。”
林昀仔细打量了二人,一个长衫,一个云袍,手里空空,脚底平平。何来礼物?泽霏心下忐忑,以为老管司要把他卖到林府做妓。
叶飞道:“叶某不才,留有影部的几页旧账,得此旧账,只需一查,便能撕了苏木所制之新账。账簿明示于天下,这是一礼,另者,皇城眼线私交于大人,这是二礼。有此二礼,从今往后,雨花阁愿为大人所驱使,万死不辞辛苦。”语罢,起身行礼。
林昀心中一动,摇着羽扇,笑道:“叶管司,您那儿不会也留着林某的旧账罢?”叶飞:“一生低眉看颜色,未死不敢言清高。”泽霏立于旁边,心酸一笑。
雨花阁,三易其主。
临别,叶飞照着旧例,劝道:“大人,韩水毕竟有恩于雨花阁,事情可还有缓转余地?”林昀:“不可改。”
大理寺牢中,腥气弥漫,韩水已经记不清月日,只听铁锁沉闷地响动,随后,一道黑影打开牢门,立在光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