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水迅速坐起来,撑着Cao床,眼中泛一丝波澜:“有剪子么?伤口和衣服贴得太久,粘在一起了,扯扯就疼。”
冬青的体廓,火光勾勒之下更显刚毅,似一座乌山。他只望着,不言语,胸膛平静起伏。
韩水咬牙,指了指恭桶:“衣服不打紧,可裤子总得脱,麻烦得紧。”随后,狱卒取来剪刀,冬青放下手中的描金黑漆盒子,冰冷二字:“趴好。”
一刀一刀,身后被无情撕开,从背部一直裸露到脚跟。韩水紧抓着Cao,突然感到几点柔腻。冬青:“别动,上药。”韩水:“多谢?”冬青动作一僵。
韩水:“你们逼我扛罪,我无话可说,你们饿我、打我,我也能容,毕竟影卫行事素来如此,可是既然打了,还假意温情,我恨,我恨你们。”
冬青心中有愧,不再送药。
之后,寺卿受翰林院掌院学士之托,安排了一个黥疤狱卒。狱卒为方便,把韩水的衣服剪得七零八碎,根本不容他遮羞。
原本,蒲月里天热,男儿家也无甚要紧,直到那日,黥疤借送药之名,突然把韩水摁在墙上,声音嘶哑,面目如獐:“听说大人喜欢和男子欢好?”
不取x_ing命,便取清白。
黥疤者,席仑公子之兄。
一番徒劳挣扎后,韩水笑了笑:“你先答,韩某受审定罪是何日?”黥疤目光隐晦:“十五。”韩水:“今日是何日?”黥疤:“初一。”
……
再后,笼中那对白腹芙蓉雀儿掉了满地羽毛,不吃米粒,也不唱歌儿,奄奄一息。韩水把鸟笼提到黥疤面前:“帮我把它们放了。”黥疤言听计从。
蒲月十五,牢房大门再次敞开,韩水换上一身齐整干净的素衣,去枷锁,解脚镣,由官兵护送,乘马车从南门进宫。
只见景恒殿前,七十二根通天纹龙柱,赫然沐于金光之中。百官齐立,列有十排天青袍、八排墨蓝袍、一排玄紫袍。
女帝:“韩卿,狱中过得可好?”韩水:“好。”女帝:“可知议的是什么?”韩水:“臣之罪。”
堂正中,摆一方巨石,刻为佞石。中书令楚容,双手捧一卷镶金卷轴,请言于御前。云冰叹气。
楚容:“各地所上弹劾影部总旗韩水之奏,共计三千,及至蒲月,大理寺、刑部核查完毕,请宣于朝。”云冰闭着眼,用手指点了点龙案。
“韩水,原雨花阁艺倌青颜公子是也。天平二十年,戴御赐归魂簪,乱国礼于皇宫年节盛宴;天平二十一年,受户部彭昊涔海夜明珠一颗,泄露军机,贻误南巡;天平二十二年,妖言惑众,挑唆君臣之信,致银州祸事暴发,血流遍野,苍生涂炭。天凊元年,私支国库十万两白银;天凊五年,私建藏剑阁,收天下名剑多达百余,名琴数十;及至天凊八年,买官卖官,公然支户部‘避洪安民修缮款’多达四十万两……”
作者有话要说: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血债血还。
第67章 火刑
此诏,牵连者百余,沾污者无数,然,未触朝中三品以上官员,未伤影部两百余年根基。
韩水:“陛下,罪臣就说一句。”女帝:“讲。”韩水:“罪臣诬陷阅天营,并非因为与昕阳长公主有隙。”
女帝淡淡一应,楚容交卷轴于金年,金年举之过眉,展开悬于佞石之上,复盛世清明。随后,女帝呈罪己诏:用此臣,罪在朕躬。
楚容走到韩水面前,平心静气道:“十年前楚某就说过,你莫怪荒凉下场。”韩水:“记得。”
良久,南老一声长啸,热泪盈眶:“陛下,圣明!”楚中书、林左丞、南右丞三位鹤服手持笏板,领百官贺圣明。
女帝:“韩水之罪,当如何?”林昀答道:“火刑。”女帝扬了扬眉毛:“何意?”林昀笏板一挥,竟然笑了:“陛下,他是个断袖!”
简直孰不可忍,韩水咬咬牙,回头痛骂道:“林昀你个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狗杂碎,云梦国风开化,就凭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林昀置若罔闻:“云梦祖制,违逆天伦者,火刑。”女帝:“好。”一切尘埃落定,韩水被铐上双手,套上脚镣,牵出了辉煌大殿。
圣意曰,秋后午门行刑,大快人心。
金公公提了口气,正欲宣布散朝,却听堂下突然一声:“陛下,臣还有本奏!”
云冰心下一凉,顿觉风云惊变。
林昀接着道:“韩水罪孽滔天,影部,难逃其咎!”楚容蹙起眉毛,低声劝道:“扯影部,那就是扯皇上,你疯了?”
林昀身板清瘦,一人出列,袖袍在风中乱舞,显得孱弱,而他那张白净斯文的脸,此刻微微含愠,似能吓退神明。
“影部,天平二十五年暗杀时任户部尚书彭昊于临安北郊;天平二十六年私通方党,谋杀前朝四皇子、九皇子、十四皇子;天凊四年,私通九界毒害质子云兰,天凊七年,以贪墨之名诬陷阅天营主将齐林,迫害有功将士千余;天凊九年,诬陷翰林院掌院学士,致其聋哑;天凊十年,欺君罔上,迫害席仑五公子,血洒午门,天凊十一年,私通九界敌酋,毒害九界山鬼道传人宫冥于南地……”
两百余年影史,字字血泪。云冰沉默地听完,揉着太阳x_u_e,低声问:“你何意?”苏木不失分寸地重复一遍:“林左丞,你们何意?”
林昀:“臣等欲劝陛下废退影部,还朝野清明。”苏木攻心道:“没有影部,你林昀如何能主制新政,上位左丞?”
二人僵持之时,兵部尚书令李昂毅然出列,道:“臣死谏,请陛下废退影部,还云梦朝野清明。”语罢,弃冠于廷。
至此,云冰彻底清醒。她撩开垂珠,看了看满朝的乱臣贼子——一张又一张y-in森脸,叫人胆寒,叫人后怕。
当夜,兵部侍郎景兰、影部苏木及西邕王云安被召至御书房议政。三人进门,一惊,那刻满铭文的镶金青铜虎符刺入眼帘。
云冰苦笑道:“朕不懂兵,但朕知道,阅天营晋瑜今日没有上朝,而且,朕的萧达将军远在天涯海角。”
云安:“陛下宽心,阅天营削兵三年,不足六万人,而臣持此虎符,月内便可从地方调集十万人,再加上梧城亲兵,大事无碍。”景兰道:“臣协助调兵,王爷留守。”云安沉思一番:“也好。”
苏木犹豫片刻,道:“陛下,实际上阅天营主将是齐林。”云冰又是一吓:“啊?”苏木瞥了景兰一眼:“臣以为,陛下早就知道。”
云安丝毫没有畏惧,冷言道:“陛下,事已至此,无论是谁,都不能再犹豫。”
蒲月,羽林军再次出动,封死兵部尚书李昂及左丞林昀的府邸,同时,景兰率三百余人持虎符,出皇城,分头往四境调兵。
柳月,南台城阅天营挂起废影部复清明之大旗,挥师北上,与西邕王对峙于临安城南郊三十里鸾山之地。
两边阵营各顺天意,一月之内,烽火天下:“北廷王率部六万,兵临凉州城下;建南道、南池道地方军府起兵十万,已过尨山;北境、东境……”
一滴一滴雨水,飘落大理寺牢房天窗,蜿蜒下青石墙面,流在红木漆碗中。
一个狱卒架了腿,一边趴碗:“兄弟们可听说了?金湘楼那歌姬海棠,前些日子出了城,要去给阅天营的将士们唱曲儿,《将军赋》。”
另一个狱卒,赤着膀子,朝狱中嘬了一口:“莫不说,齐将军盖世英雄,偏偏要去沾染断袖之名,竟是成也此人,败也此人。”
趴碗的狱卒抬起脸,叹道:“此人妖孽,当真天理难容,怪不得林左丞豁了x_ing命也要为席仑五公子声张正义。”
黥疤沉默不语,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直到狱卒们都吃完了,他方才从饭桌上偷了一块红烧r_ou_,悄悄送到牢中。
韩水颓然坐靠在床边,面色苍白若素,用筷子反复搅着一块饭粑。黥疤轻轻地靠近他,声音嘶哑:“你是好人,他们说的,不要往心里去。”
韩水抬眸,眸中另有一番颜色:“林昀要逼皇上废退影部?阅天营造反了?”黥疤的喉结上下翻动,咽了一口唾液,忍不住伸手去摸:“你背上这饮血刺金,好看。”
韩水一掌握住黥疤的手:“老规矩,你先答我。”黥疤愣了一下:“你都要死了,死了就做不了了,你这么好看,舍不得你死。”韩水:“你先答我。”
黥疤叹气:“林左丞为废退影部,联合阅天营欲行兵谏,和皇上僵持近两个月了。”韩水一怔,丢了气力。
……
黥疤端着红木漆碗,从s-hi臭的牢房中走出来,迎面撞见了两个人。一个漆黑影服,一个墨色长衫。
韩水蜷在床上,懒得再坐起来,只半躺着,苦笑道:“苏木、冬青大哥,亏你们还记得韩某。”
韩水打死不说,冬青也并不知寺卿安排黥疤狱卒之事,遂特意吩咐沏一壶头尖的银针茶,茶香四溢,淡了霉朽气味。苏木坐于毛皮毡,叹气道:“属下失职,未能保住大局。”
韩水:“这是你死我活,不是礼尚往来,事已至此,皇上即使废了影部,杀了韩某,跪到南门前请罪,都退不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