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纲无奈的摆手:“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宗主,平时也就皇上和太后说话他能听几句,我们哪里劝得住?”
说着连连叹气:“这次去徐州也是诸多凶险,一言难尽,虽然幸好总算平安回来了……不过宗主当初就说了,留下来是为陛下分忧,如今四海安定,大梁国富民强,说不定他过两年就辞官了——反正官衔俸禄什么的,他也不稀罕。”
“胡说,”蒙挚瞪眼,“好好的辞什么官?你们宗主那么大的才学,辞了官不可惜了吗?”
黎纲摆出一副“你们不懂”的神情:“我记得宗主从前闲谈时提过,不知哪朝哪代曾有个名士,人家也是没做官,就在山中隐居,皇帝一样器重他的才华学识,常常写信去问他天下之事。被后人称为‘山中宰相’。”他顿了顿,悄声道:“就算他舍不得和皇上分开太远,也可以在京郊找座山,我们把江左盟总舵挪过来,宗主做个‘江湖宰相’,不也是一段佳话。”
蒙挚大摇其头,大大不以为然:“异想天开,异想天开。皇上今日还说就这几天要带他去东宫,让那些公子少爷们拜师呢。依我看,将来立了太子,太子太师之位也必是他的。或者直接封个太师也不是不可能啊。”说着用手肘顶了顶黎纲,“你们还不知道吧?大梁从前是有丞相的,惠宗皇帝改制废除了——以皇上对苏先生的器重,说不定会为他改回来呢?到时候人人称他一声‘苏相’,多威风,多好听?”
黎纲畅想了一下文武百官都恭敬的称自家宗主“苏相”的场景,觉得确是非常威风,可又想宗主现在已经够辛劳,再做了丞相不是更加……
正踌躇间,一直安静听着他俩争执的列战英忽然小声道:“我倒觉得,陛下若要为苏先生改制,不如改改大梁的婚嫁制度——他俩时常好几天不得单独相处一次。陛下不能常常留苏先生夜宿,他自己又不便每天私服出宫,总是顾忌这顾忌那,也太难了。要是改得男子与男子也可成亲,那陛下就可和先生成亲,光明正大的在一处了。”
蒙挚和黎纲齐齐愕然看他,蒙挚惊叹道:“战英,看不出啊!平时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心思这么活络。”
黎纲也忍俊不禁道:“列都统真会想。”
列战英不服气的嘟囔:“将来的事,谁知道呢?皇上对苏先生那么好,你们敢说他一定不会?”
“那倒是,”蒙挚想了想萧景琰的脾气,“陛下未必做不出来。”
黎纲抬眼看看巍巍宫墙,难得深沉的叹了口气:“说的没错——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END************
番外 一字并肩
1.
元祐十二年春末,柳澄告老致仕,中书令一职由中书侍郎苏哲接任。
苏哲去年往徐州赈灾立了大功,朝中众人早都料到他归来后必有升赏,虽然和历任中书令相比委实年轻了些,但论才干、论学识、论政绩,确是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于是梅长苏在金殿上的位置又靠前了一些,离他的君王兼爱侣更近了一些,前头虽还隔着太子三师,但他们已经能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而不过两三个月前,他正式开始执掌东宫书院的文教。书院中其他执教者,自太子太师以下,都知道他才学出众,且圣眷优渥,无不对他礼敬有加,整个书院俨然以他为尊。
有子弟在书院中的宗亲待他也比平日更加客气,都盼着自家孩子能得他青眼,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听的。
梅长苏虽然谦和低调,却也没办法左右旁人对他的态度。如今又升了中书令,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整个朝堂再没比他风头更盛、更引人注目的了。
然而过于引人注目是要付出代价的。
风声先从宫中传出——陛下和苏大人原来是那种关系。那种,断袖分桃的关系。
没过多久朝中上下官员就人尽皆知,众人对这传言将信将疑——信的比疑的要多一些,因为回头想想,大家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如此啊!难怪呢……
端倪实在颇多。皇上这么些年不肯立后纳妃,还可以推给什么八字克妻之说,可苏大人正当壮年,为何也一直不娶妻?
要说找不到合适的姑娘,那绝对是胡扯。苏大人才名远播,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前途不可限量,外加长相清俊为人温文,他的车驾有几次在街市中被人认出,那掷果盈车的盛况众人可都记忆犹新。早一两年上门说亲的简直踏破门槛,可他一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委婉但坚定地推辞拒绝,久而久之众人都以为他有什么隐衷,说媒的人才渐渐少了。
而且这些年时常听说苏大人在宫中留宿。臣子留宿宫中这事历朝历代都有,所以原本大家没朝那个方向想,只道是皇上倚重他,留他议事议得太晚——现在换个角度一看……确是耐人寻味啊。
再回味一下平日里皇上对着苏大人时,笑容格外多,语气格外和缓,似乎是和对其他人不大一样。
所谓疑邻偷斧。一旦心中有了这样的揣测,萧景琰和梅长苏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被解读出暧昧的味道。
当然也有不信的。梅长苏为官四年,同僚中钦慕他为人和才学的大有人在,听到这种传闻时都嗤之以鼻,坚定的认为苏大人绝不是那种以色邀宠的人。
但这终究是涉及皇上私隐的事,不管信或不信,总不敢公然争论,都只私下里和关系好的说说罢了。
梅长苏此时刚刚接任中书令,新官上任千头万绪要细细厘清,每日还要抽空到书院给学生讲一会儿书。以庭生为首的几个勤学好问的年轻人再缠着他多问几个问题,这一天基本就没什么闲暇了。黎纲甄平等人对他刚刚从灾区回来根本没好好休息过便又开始忙碌的作法十分不赞同,每天轮着班的唠叨,恨不得他一回府就立刻吃饱躺倒。
所以梅长苏实在是没空关心同僚们在议论什么,直到蒙挚有天下朝后把他拽到一边。
听完蒙挚近乎气急败坏的述说,梅长苏小惊,未失色,沉吟片刻后道:“皇上应该还不知道。大哥别在他跟前漏了口风。”
蒙挚气结:“你就只有这句话?不让皇上知道,你自己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梅长苏眨眨眼满面不解,“旁人爱说什么,我还能塞住他们的嘴不让说不成?就怕皇上跟你一样,听到了生气,又要担心我受不住,索x_ing不告诉他。”
蒙挚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怒道:“你说的轻巧!你知道现在有人怎么议论你,说你……”他用力将后头那想必不是什么好话的话咽了回去,重重嘿出一口气又道:“都有好事之徒问到我跟前来了,你说我倒怎么回答?”
“你就说你不知道。”梅长苏安抚的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我当年决定留下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一天了。他们横竖不敢问到我跟前,问到皇上跟前去。由他们说一阵也就过去了。”
“哪有这么容易过去?”蒙挚气哼哼地瞪着他还待再说,忽然一个小太监疾步过来向两人行礼:“苏大人,皇上召您去御书房见驾。”
梅长苏立刻对蒙挚摆出一副无奈又无辜的表情:“皇上叫我,我得走了。”
蒙挚拿他能有什么办法,低声叹道:“你啊……大哥劝你,两个人还是有商有量的好,你总报喜不报忧的,可不是长久过日子的道理。”
梅长苏经他一提,许多往事兜上心头,也不由苦笑:“别的事也罢了,可这事……大哥难道要我像后宫女子一般,受了几句闲言碎语的委屈就去找他哭诉?”
说罢拱拱手,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留下蒙挚怔在原地。
是啊,他又不是后宫女眷,他是一向傲气到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小殊,能指望他去和谁诉委屈求助?
何况就算是求到皇上跟前,皇上又能怎样?他乍然听闻同僚间那些传言,一时气昏了头才抓着梅长苏问对策,可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这事何解?
就像梅长苏说的,总不能塞住旁人的嘴。总不能因为几句闲话就治人的罪,就要打要杀。
皇上若是气急了真为此苛责重罚,这笔账最后还不是一样会算在梅长苏头上——看看,皇上本来是多么贤明的君主,现在竟然为了他……还说不是佞幸?
连他都想明白了的事,梅长苏定然也早就明白了,瞒着萧景琰,不过是不想激化事态,让暗流翻到明面上来。
可恨自己怎么就没早点想通,否则的话……将他们两人一起瞒住,至少梅长苏也可省些心烦。蒙挚懊恼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怏怏不乐的出宫而去。
***********************************************
梅长苏原本盘算得妥当,那些人无论私下里议论什么,当面对他总是客气忌惮的,更遑论有那个胆子到御前去嚼舌头。
可是他千算万算,算错了朝夕伴驾的易公公。
流言传开之后,养居殿的下人们无不噤若寒蝉——当年苏大人第一次留宿宫中,他们就都知道了皇上与苏大人私下的关系。皇上那晚传水时也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神色说过:“朕不用你们千伶百俐,只要你们能管好自己的嘴。”
如今他们中间显然有人没管好自己的嘴。不管是谁,他们全逃不了干系,不知会遭受怎样的责罚。但盼易公公不知道,皇上不知道,那些话传几日能消停下去,大家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