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丝笑容转瞬即逝,她忽然探手抓住儿子的肩头,抓得如此用力以至于那只纤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景琰,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如何,你绝不负他。”
萧景琰愕然:“我自然绝不负他。母妃你为何……?”
静妃自知失态,收回手低头整了整衣袖,低声道:“我只是想到他的遭遇,一时替他难过……”说着抬头勉强一笑:“还不知人家苏先生瞧不瞧得上你这傻小子,我倒先cao起这心来了。”
萧景琰脸一红,没有答话。要对母亲言之凿凿地说梅长苏衷情于自己固然难以启齿,可也不愿说他不是。
静妃不再多问,起身说道:“你也该出去了。苏先生那里,你可别再鲁莽任x_ing又惹他生气。待他肯见你时,一定好好向他陪个不是,嗯?”
第二章
辞别母亲出得宫来,萧景琰翻身上马,简洁地对候在门外的列战英道:“去苏宅。”
列战英抬头看看乌沉沉风雪欲来的天空,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苏先生从悬镜司救回来已经八天了。
这些天皇上大约是为了补偿,给靖王殿下派了许多差使以示重用,以至于他忙得连进宫见静妃娘娘都抽不出时间,解了足禁后这才是第二次。
不过不管再忙,他每天都必然要到苏宅拜访,哪怕已连着七天以“苏先生在病中,昏睡未醒”为由拒之门外。
其实苏先生第四天上就醒了,因为当天蒙大统领就到了苏宅探病,还进去呆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出来,这事又不是什么秘密。
后来蒙大统领三天内又去探了两次病,可一到靖王殿下这里,苏先生就这么巧的每次都又睡了。
列战英虽然不明白自家主君和苏先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明白殿下为何坚持不肯从密道过去探访苏先生,非要每天来吃闭门羹,但他家殿下的焦躁他是感觉得到的。
先前殿下下巴上那个伤口也十分奇怪。
怎么去苏宅救治苏先生会受伤,还伤在下巴这种地方?回来后还老是拿棉纱遮着,自己也是有天给他送东西进房才不小心瞥到——要知道以往在战场上受了比这重十倍八倍的伤,殿下也时常只是用烈酒清洗一下就放着不管的,所以这大概是不想让人看到的意思?
话说回来殿下又不通医术,苏宅有晏大夫那样的神医坐镇,苏先生到底是什么伤病会需要殿下去帮手呢?
看黎纲急成那样,想必是x_ing命交关啊……
列将军心里有一百多个疑问,一个也不敢问出口,苦着脸上马,准备跟着殿下去吃今天份的闭门羹。
真希望苏先生早日回心转意,否则他们殿下再这么焦躁下去,他麾下大大小小的将领们恐怕就要被活活cao练死了——没错,靖王殿下心情欠佳时不打人不骂人也不发脾气,就只是无限度地加大麾下将士们的cao练力度而已。
列战英揉了揉因为陪靖王殿下练剑到深夜而酸痛得快要握不住缰绳的胳膊,默默在心里祈祷着。
去苏宅的途中他们与穆青不期而遇。
穆王爷鲜衣怒马,心情很好似的,大老远就笑着向萧景琰抱拳行礼。
萧景琰勒缰与他寒暄:“这是去哪儿啊?”
“哦,我刚从苏先生那儿回来。”穆青笑嘻嘻地答非所问。
萧景琰嘴角那点客套的笑意立刻消失了:“苏先生见你了?”
“哎?我又不是什么坏人,见我很奇怪吗?”穆青依旧笑嘻嘻的。
这叫什么话?
列战英愤愤不平地看向穆青,很想出声替自家殿下辩驳几句——我们殿下事先又不知道苏先生会被抓进悬镜司;苏先生被抓之后殿下他也很担心的;苏先生被救回来那晚他还去苏宅帮了忙……虽然不知苏先生这些天为何总避而不见,但也不能说我们殿下是坏人啊!
萧景琰寒着脸沉声问:“苏先生的病好了?”
“苏先生病了?”穆青浮夸地吃了一惊,又恍然大悟,“哦,难怪呢!刚才我看他脸色很差——一定是在悬镜司受了苦的缘故!”
萧景琰口唇动了动,脸色已经可与此刻的天色媲美。列战英无端地想起昨晚因为“耐力欠佳”而被罚跑跑到吐的某位同袍,觉得自己的肠胃也开始不适了。
但萧景琰终究没和穆青做口舌之争。本来有个疑问想要问的,被他这几句话一堵也不打算问了。绷着脸丢下一句“有事在身,告辞”,便提缰与他擦身而过,径自朝苏宅去了。
今天来应门的是黎纲。
黎舵主显然并没有听到列将军的祈祷,躬身客客气气地说:“靖王殿下来得不巧,我家宗主刚刚服了药睡下,晏大夫说不准扰他……”他抬起头看着萧景琰,满脸真诚的为难和恭谨:“殿下若是没什么要事,还请先回吧,马上又要下雪了。”
萧景琰目光沉沉的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确实没什么要事,不过是来探病的。”说完举步从他身边踏进了大门,黎纲欲拦却又不敢,只得跟在他身后着急:“殿下、靖王殿下,我们宗主……”
谁知萧景琰走到前院的回廊之上便停了脚步,并没有再朝里闯的意思,淡淡道:“横竖没什么要事,我就在这等苏先生醒好了。”
黎纲愣了愣,复又躬身劝道:“殿下皇子之尊,怎能让您在这冷风里等?宗主醒来要怪罪我们的。”
萧景琰摇头道:“无妨。苏先生醒了,我自会对他说是我硬要在这等,和你们无关。”
说完便闭上了嘴,目视前方腰背挺直,无论黎纲再怎么劝充耳不闻一言不发,俨然一副不等到梅长苏醒誓不罢休的模样。
其实黎纲这次并没有说谎,梅长苏确是刚喝了药睡下。刚才穆青来访,梅长苏问起卫峥,又叮嘱了穆青许多话。他重病初愈本就精神不济,再加上晏大夫看他刚休息没两天又开始cao心劳神老大不高兴,穆青刚走便逼他喝了安神的药躺下休息了。
单是为了靖王殿下前来探病这种理由就把刚刚安睡下的宗主吵醒,黎纲是一百个不愿意的。说不得,拼着宗主醒后受责,也只好让靖王殿下等着了。
横竖他也等不了多久——一阵刺骨的寒风穿廊而过,黎纲抬眼瞥了瞥天色,在心中如是想。
大雪来得很快,几阵冰风过后,铜钱般大小的雪花便漫天飞舞着洒落下来。回廊四面透风,虽然有瓦遮头,但在这样的风里,也不过聊甚于无而已。
身上的大氅很快被雪水浸s-hi,饶是列战英这样沙场上打熬出来的汉子,也难免觉得冷得有些难耐了。
虽然觉得多半劝之不动,但职责所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君站在大雪中。倘若生病了怎么得了?
“殿下,这样大风雪,不如明日再来吧……”
萧景琰倒是没像无视黎纲一样无视他,在漫天风雪中淡然回答:“那天他赶来劝我,不也是在这样的风雪中等我?”
他是谋士,您是主君,那怎么能一样?
这句话在列将军脑中悄然浮现,但迅速和身周的雪花一般被风吹散飘远了。
——在靖王殿下心目中,苏先生和普通谋士,显然也是不一样的啊。
于是列将军摆正心态,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端正挺直的站在他家殿下身后,也不再言语了。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黎纲没料到靖王竟能冒着这般风雪等这么久,开始有点站不住了。风雪这么大,如果真把靖王冻出个好歹,宗主定然要动怒降责的。降责倒也罢了,只是他这两天才刚好些,可万不能再惹他生气啊!
就在黎舵主心中矛盾纠结决断难下之时,甄平带着几个人从回廊那头过来了。
黎纲还道梅长苏醒了,心中一喜,迎上几步正要问,却见甄平身后的仆从们每人手中端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
“宗主醒了?”黎纲顾不得关心火盆,抢上先低声问来到跟前的甄平,甄平摇摇头,摆手指挥从人们将火盆放下。
一共七个火盆,围着萧景琰和列战英摆成一个圈。萧景琰微微蹙眉,问道:“甄舵主这是何意?”
甄平向他行了个礼,十分恭谨地答道:“殿下万金之体,若是在苏宅受寒着凉我们可担待不起,是以送几个火盆来给您御寒。”
“那也用不着这许多……”萧景琰话没说完,就看到甄平脸上掠过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耳听他轻飘飘地道:“苏宅自然比不得靖王府,就只火盆多些,管够。”
萧景琰大惑不解,正要再问,他身后的列战英终于按捺不住了:“甄舵主,那天的事是误会!又不是我们殿下授意的,你……”
甄平笑了笑,道:“哪有什么误会?小的只是怕靖王殿下着凉,略尽地主之谊罢了。”
说罢又是一礼,带着仆从们转身就走。黎纲看了萧列二人一眼,疾步追上,低声道:“你搞什么鬼?我知道你对他心中不忿,可……”
甄平哼了一声:“我怎么了?给他几个火盆取暖不好吗?”
黎纲无奈道:“之前的事是误会,靖王也跟宗主赔过不是了,你就别老揪着不放。若是让宗主知道了,不是又惹得他心烦?”
甄平道:“你不多嘴,宗主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当面对他无礼。”说罢侧目横了他一眼:“他身强体壮的,不过在雪里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人心疼了,那天宗主在他家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怎么不见你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