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列战英也没打算等他回答,又叹了口气:“我实话实说,你别难过——其实苏先生那样的才华风度,偷偷倾慕他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我们陛下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不会为这点事就动怒降责的。”
沈云亭抿了抿唇,小声问:“那、那其他倾慕凤王的人,大哥也都劝过吗?”
列战英道:“嗐,旁人我哪管得着?再说我只是推测,人家喜欢苏先生也不会跟我说啊。”
说到这忽然降低了声音嘟囔:“连你都没跟我说。”
沈云亭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两拍,脑中一个声音谆谆告诫“别胡思乱想,他只是把你当朋友”,另一个声音却拼命煽动“他对你说不定也是有意的,你对他都不是‘旁人’,他还抱怨你有心事不跟他说”,而后者大有盖过前者的趋势。
列战英半晌不听他说话,见他神色怔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是古怪,还道自己刚才说得太直伤了他心,连忙找补道:“大哥不是说你配不上苏先生——苏先生当然很好,可是你也很好啊。只是……只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们陛下先遇到的苏先生,那也没法子是不是?”
他边说边小心觑着沈云亭的脸色,因为知道自己这番话着实没什么说服力,但他对这类事情毫无经验,又哪里想得出什么言之有物的话。
沈云亭脑中两个声音兀自吵得热闹,他头昏脑涨地一抬眼皮,便对上列战英关切的眼神,那个煽动的声音唯恐天下不乱的嚷起来:你看他这么关心你!还不乘此机会告诉他?
“我……的人,不是凤王。”沈云亭几乎是冲口而出。
列战英还在绞尽脑汁的思索劝说的言辞,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问:“啊?”
沈云亭声音低了八度,嗫嚅道:“大哥误会了,不是凤王殿下。”
列战英愕然片刻,有点不相信自己竟然猜错了:“……真不是?”
沈云亭低下头:“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哥?……方才、方才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真的不是他。”他顿了顿又道:“我对殿下只有崇敬感激之情,并没其他的心思,大哥不必担心。”
列战英觉得面皮有点发热,闹了半天自己这么多天的都是瞎cao心来着?忍不住问道:“不是苏先生,那是谁?”
他这问题本是顺口而出,问完才觉得冒昧——这毕竟是沈云亭的隐情私事,人家不和他说自然有不说的理由,自己这么直杠杠的问出来不合适。
可是他嘴巴开合几下,就是说不出“我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这句话。
沈云亭依旧低着头,脑子里那两个声音已经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杂音,敲锣打鼓似的乱成一片。心却跳得像是随时要从喉咙里窜出来夺路而逃。
“是你”——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并且此情此景,话赶话说到这了,时机也不能更合适。
漫长的沉默过后沈云亭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是谁现在还不能告诉大哥。将来……将来时机合适,我一定……”
一定什么,他也没再说下去,起身一礼:“我忽然想起义学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咱们改日再聚。”
“云……”列战英对着他脚步匆匆的背影只来得及唤出一个字,那背影就消失在雅间门外,随即听闻楼梯上噔噔声连响,沈云亭似乎是奔了下去。
“义学什么事这么急?”列战英茫然地看着虚掩的门,茫然地想,“到底是谁?”
列将军独自在五里雾中愣了一阵神,忽然一拍脑袋——苏先生命我叫云亭一起赏元宵灯会,我怎么给忘了?
立刻告知沈云亭元宵灯会之约好似忽然变成了x_ing命攸关的大事,列战英将茶资扔在桌上,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全然不顾道边身后路人和茶楼小二的惊叫,落地尚未站稳就风一般朝着义学的方向卷了过去。
他没追多久就看到了长街尽头禹禹而行的沈云亭。此时已是傍晚,夕阳将沈云亭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青石板路上,不知为何显出几分清冷的孤寂,仿佛下一刻就要转过街角,此生再也不得见了。
列战英无端端地心一慌,忘了自己只要再几个起落就能追到他,反停下了脚步,扯开嗓门大声喊:“云亭——”
街上不多的路人纷纷诧异地看过来,沈云亭也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他背着光,列战英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心里更是没着没落的,重又迈步奔了过去。
沈云亭也迎着他走了几步,两人在相隔丈许的地方同时停住。
“大哥……还有事?”
列战英这时看清了他脸上的诧异,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摸了摸脸颊道:“啊,那个,陛下和苏先生正月十五要去赏灯,让我叫上你,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沈云亭微感诧异——他还道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列战英额角的汗水被落日余晖照得分明,连同他脸上的窘迫一起。
沈云亭忽然微笑起来:“好,我知道了。我后日掌灯时分在上墟市西口恭候可好?”
列战英呆呆看着他的笑脸:“好、好。”
“那我先回去了。”沈云亭转身欲行,列战英下意识地拔腿跟上,“我送你。”
“不必劳烦了,”沈云亭伸长脖子看了看他身后,问道,“你的马还在茶楼?”
“哎?”列战英四下看看,脸色顿时十分精彩,干笑道,“好像、是啊,那我就不送了,后天见。”
说完撒腿就跑,比来时还快了几分。
沈云亭看着他的背影止不住的微笑。
此时此刻他真的觉得,或者并不是他的奢望和错觉,列大哥……对他或者也有那么一点……?
或者自己真的可以回答他方才那个“是谁”的问题。不过……不是现在,再等些时日,等自己做得更好一些,更配得上他一些。
缓步走回义学的路上,沈云亭下了决心,非但要更加用心的教导义学里的孩子们,自己每晚也要头悬梁锥刺股的用起功来,将来说不定能参加科考,博一个功名在身。
正月十五。
天气不大好,铅灰色的天空飘着细细的雪粒,但这丝毫影响不了萧景琰和梅长苏心情。
几人一大早出宫,此时已经登上了孤山。
列战英没精打采地跟在后面,看看前面素有夫妻恩爱美名的蒙大统领伉俪,更前面并肩而行低声说笑的陛下和凤王,脑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要是云亭在这就好了。
他随即悚然而惊——自己到底怎么回事了?为了这两天,从那日和云亭谈过之后,一想到他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呢?
莫非我对他……莫非我对他也……?
列将军用力甩头,深吸几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力图让自己脑子更好使一点。
其实他于儿女私情上虽然毫无经验,略显迟钝,但也没傻到这么不可救药——沈云亭衷情之人是谁?位高权重,于他有恩的男子,只要他不再钻“一定是苏先生”的牛角尖,稍稍转念一想,再结合沈云亭素日的言行态度,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云亭喜欢的人……是我?
这个答案比之“沈云亭爱上了苏先生”更加令他坐卧不宁。
29.
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峰顶小亭,停下略作休息。小亭西侧百余米便是当年聂锋的“坟茔”所在,一眼望去,坟前放着酒浆鲜果,碑前火盆中香灰还没被山风吹尽,剩贴底的薄薄一层,看来不久之前才有人拜祭过。
梅长苏低声对身旁的萧景琰道:“我去瞧瞧。”
数年前那场大战过后没多久,聂锋夫妇回京述职。与众人欢聚月余便挂印留书,离京远引,不知到哪隐居去了。
梅长苏虽然万般不舍,但知他二人去意早绝,并没派人追索寻找。
这处坟茔的墓碑在聂锋夫妇团聚后便换了,只可惜无人知晓谢玉带回来欺骗夏冬的那半幅残躯是谁,甚至无法确认那是一位赤焰将士,还是谢玉麾下战死之人——新立的碑上无法铭刻姓名,便干脆什么都不刻,留个空碑供人祭奠。
夏冬拜祭了这不知名姓的将士十多年,后来总暗中觉得或者是这位的在天之灵庇佑,聂锋才得以死里逃生与她重聚,所以年年仍是带着夫君回来拜祭洒扫。梅长苏他们若早来一两日,说不定就遇上了。
梅长苏缓步走到坟前,俯身用袖子拂去那碑上的尘土,亭中众人只有列战英不知其中端详,凑到萧景琰身旁问:“那是苏先生的朋友吗?”
萧景琰低低叹息:“算是……故人吧。”
苏先生来自江湖,身上谜团无数,列战英从来不是好奇之人,何况他此时满腹心事,更没心思去管苏先生的故人往事。
站在萧景琰旁边踌躇了好一会儿,扭头看看,蒙挚正陪着夫人坐在小亭另一侧休息,夫妻两喁喁细语;飞流从方才上山就不见了踪影,不知到哪玩耍去了。
于是他深呼吸几次,握紧拳头,鼓足勇气,又像他家陛下靠近了几分,用做贼似的音量说道:“陛下,臣、臣想问您个问题……”
萧景琰侧头看他一眼:“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