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尼一震,眼泪不假思索的纷纷朝外涌动。
“扶苏——他是城中大户,与我杨府交往密切,有许多生意上的来往。但是这人不会太为难你,你——懂了么?”杨路臣接着对杨尼耳语,杨尼抬头盯着他,他抱歉一笑,道:“当然,若你不愿我绝不会迫你。”
“我懂。”杨尼点头。
杨路臣眼中有层惊喜,又有层担忧。
杨尼再将头低下去。
“谢谢大少爷关心,小人明白。”
有这层关心就足够了。
杨尼起身,走到扶苏身边。他微笑着对扶苏一揖,扶苏挑眉斜坐着看他,他平静着道:“小人今夜为大人抚琴。”
那夜杨尼盛装进了扶苏的房间。
扶苏睡在榻上,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个事情,直到杨尼走进来。
他笑着起身,为杨尼斟茶。杨尼斜目看了看那茶水,恭敬的喝下去。
“多谢大人恩赐。”
“叫我扶苏就行。”
“规矩不可乱。”
“你也不是没乱过。”扶苏瞥了他一眼,笑笑,“喜欢杨路臣不就是最大的不守规矩。”话音才落,扶苏想起什么一样,耸耸肩道:“不过我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看他不是把他送来给我了。”
杨尼脸色一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大人多心了,小人只是在做份内的事情。”
他上前,轻轻从背后抱住扶苏的腰,将自己整个人贴上去。
扶苏的体温偏凉,杨尼闭上眼睛。
用自己的身体去摩梭还有取悦,得到微薄的报酬,这就是小倌。
然而所有人眼中,这样的小倌是肮脏和下贱的。
只有杨路臣不这么看他。
杨路臣会担心他。
杨尼笑起来。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今日杨路臣眼中的意思。
扶苏转身,反手捏了杨尼的手腕。似乎是用力过猛,杨尼微微皱眉隐忍的哼了声。
“做什么?”扶苏盯着他看。
“大人不是要小人来伺候么?”
“我觉得我说的是,抚琴。”
扶苏仰高下颚,杨尼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把古色浓重的七弦琴。
褐色的琴身,应是好木制成的。
扶苏放开他的手。
“今夜我只想听琴。”他的声音忽然萧瑟。
杨尼不由得一怔。
扶苏转头看向窗外,窗外没有月亮。
“大人要听什么?”
“扬州慢。”
杨尼皱眉。这哀伤曲调并不像是这样的人会听的。
他举手抚琴,扶苏忽然踏着琴率低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住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年年……知为谁生。”
扶苏停在这一句上,杨尼不经意的抬眼看他,突然惊愕。
扶苏的模样苦痛,抱头坐在高椅上,双目紧闭。
杨尼犹豫了会,举手试着问:“大人……”
“你继续,不要理会我。”扶苏摇头。这一摇头的瞬间扶苏抬眼看了看杨尼,忽而也怔住。
然后杨尼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提离了软椅,扶苏的眉目忽然尽在咫尺。
他专注的盯着杨尼的手心。
“这……这是什么?”扶苏的声音打着颤。
“胎记,小人自出生就有的。”
“胎记……胎记……”扶苏抓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大,杨尼难受的想要挣脱,抬眼看见扶苏的模样。
扶苏眼中竟含了泪。
“你确定……是从小就有的么?”扶苏咬着牙抬头问杨尼。
“是。”
扶苏的眼睛随着那一声肯定倏然闭上。半晌后他方缓缓张开。
身形有些摇晃,几乎站立不稳。杨尼皱着眉,想了想要伸手去扶他,扶苏躲开杨尼的手,一个人回到窗边呆呆地坐着。
“知为谁生……知为谁生……”扶苏固执的重复这几句话,仿佛已忽略了杨尼的存在。
“大人——可还要听曲?”
“栀子树疯了。”扶苏忽然讷讷的开口,杨尼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扶苏长叹一口气,再转头过来看着他,目光中不明不白就多了一层让人难以忽略的炽热和悲切。
“我曾以为……还要再流转千年……没想到会如此之快。”
“大人?”
“手中的印子……还痛不痛?”
“未曾痛过,只是每月这个时候总会红起来。”
“不痛就好。”扶苏咬咬牙。
当他再次抬头时方才那些情绪统统消失,扶苏安静的看着杨尼良久,直到杨尼不得不将自己的脸转开。
扶苏上前,抱着杨尼,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窝里异常温柔的道:“累了吧,我们睡觉。”
杨尼不明所以的被扶苏抱上床榻。
他越过扶苏的肩看看窗外,再举掌。他的掌心中赫然印着一个类似狼牙的弯月形痕迹,红欲渗血。
一. 明月
第二日,杨尼在晌午被杨路臣叫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杨路臣等他走进来,赐他座。
杨尼有些忐忑。他不知道昨日是否表现得不好,因为一早扶苏就走了。
那人一整晚只是睡在他旁边,连拥抱都显得漫不经心的轻柔。
也许扶苏真的只是要他奏琴,而他不幸触怒了那个男子。
杨尼从眼睑上方盯着杨路臣,杨路臣兀自品茶不语。
杨尼的担忧加深。他不怕被三少惩罚,但是他怕杨路臣不开心。杨路臣昨日是那么的需要他,他不想这种需要在一夜之间被自己毁尽。
杨尼犹豫了会,轻轻地开口问:“大少爷……小人昨日是否有错?”
“有。”杨路臣干脆的回答他。
杨尼心中一个咯噔。
他畏惧扶苏,那个男子面善心恶,永远不能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小人的错。”杨尼苦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