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尼盯着茶良久,转身将它倒在窗外。
而后到了晌午,杨家大少爷杨路臣回来了。
三年之别,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如同他回来一样,没有人得到消息。
杨尼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那时杨路臣正站在大厅中央,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的蓑衣还未取下,他长了胡子。
杨尼怔在他身后无法言语,直到杨路臣转身看见了他。
“大……少爷。”杨尼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他思念这个人这么久,然而当他出现前的三年中自己一直在努力损坏唯一可以讨好他的东西。
“嗯,叫三公子过来。”杨路臣瞥了他一眼,再将头转回去看着厅堂正央那块匾额。
杨尼心口一阵苦涩。
他并不记得自己。就好像三年前那场援手不过闲时的调侃,他从未在意。
杨尼很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淡淡的回礼,转身而去。
三少爷兴奋的以至于忘记了每日都有的鞭笞,将衣裳一把丢到杨尼身上,飞奔着朝杨路臣扑过去。
杨尼呆呆地看着他们兄弟团圆的景象,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快要忘记还有天伦之乐这种事情了?
杨路臣抱着三少爷爽快大笑,笑声到了尾,他方抬头看了看杨尼。
杨尼忙低头下去。
三少爷放开杨路臣,杨路臣又瞥了眼杨尼,杨尼的头低的更下去。
杨路臣收回目光,与三少爷一起走到高堂上坐下。
杨尼站在三少爷身边奉茶。
他听见三少爷用快乐的语调问杨路臣这些年的见闻趣事,杨路臣细心的回答他,声调低沉温柔。
杨路臣去过海边,去过高山之巅,去过很多杨尼甚至没有听说过的地方,认识了许多杨尼不知道的人。
而他毕竟是快乐的。
杨尼忍不住自己的嘴角翘起,那一点的失落很快丢弃,他真是容易得到满足的人。
那两兄弟一直聊到太阳西下。
三少爷回头对杨尼道:“叫他们准备晚餐。”
出奇和蔼的态度,杨尼甚至下意识想要跪地多谢他的恩赐。
而这些和蔼都是杨路臣带来的。
杨尼微笑着放下茶杯,转身离去。
那是一场豪门宴席。
歌姬无数,灯红酒绿。席上宾客临门,不知谁告诉的他们消息。而杨尼的任务是为主人家奉琴。
宴席过半,杨尼手微酸。他在某个音符上稍事拖延,让手指得到片刻休息。
而这个小小的变化让杨路臣发现了。
杨路臣挥挥手,忽然叫他的名字。
“杨尼,你的琴不错。”
杨尼一个颤。
惊愕抬头看着杨路臣,那男人微笑的注视着他。目光如炙,灼的杨尼整个人失了方向。
杨尼怔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谢谢大少爷。”
原来他还是记得自己的。
“我想听听太白的花间曲,你会么?”杨路臣问他。
“小人会。”
杨尼屏气。
指尖拂过,音符窜流。
他用尽努力博得杨路臣最大的回首。被他赞赏是杨尼这辈子最大的快乐。
杨尼微笑着将自己的脸藏在帘幕后,听着杨路臣与当朝各大幕僚说着国事。
他觉得有些欣喜却又悲伤。他想,他离杨路臣越来越远了。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宴席上为他奉琴而已。
而他其实想要的远非如此。
杨尼闭目,将自己整个浸入琴音里。
曲终,杨尼仰头深呼吸叹气一口,这才发现座中鸦雀无声。很有一会,他听见一个笑声。
“想不到三少爷的小倌还有这么好的琴技。”
这赞美让杨尼无法喜悦,因为那是扶苏的声音。他什么进来的呢?杨尼想破头也回忆不起来。
扶苏的脚步走近他,一只手进来将帘幕撩开,杨尼听见有人抽气。
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能惊艳四座了?杨尼冷笑。
他仰高头看着扶苏,扶苏盯着他,没有人知道扶苏在想什么,就好象他只是为了站在那里微笑一样。
然而他的微笑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
“三少爷,不介意的话我今晚还想要这个小倌为我奏琴。”扶苏没有转头,却是对着三公子说话。
三少爷没多大在意,嗯了声算答应下来。
杨尼惨白了脸。
扶苏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的。
杨尼咬牙,看着杨路臣,杨路臣微笑着和周围的人饮酒,听见扶苏的话表情未变,亦未多话。
扶苏的笑声响在杨尼身旁。
“你不愿意?”
“小人……”当然不愿意,“不敢。”
杨尼苍白的脸色越发明显,而他嘴角却还是扬着笑容。
杨路臣不在乎。
他在那人眼中也是个小倌不是么?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小倌,可惜这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奢望而已。
杨尼放弃的垂下头。
“唉,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是非要强迫你,干嘛这个样子。”扶苏不满的摇摇头,走回座。
三少爷闻言忽然止住了话头,转过来时杨尼清楚的看见他黑了脸。
鞭子从身边递过去,杨尼冷静的看着那鞭子朝自己挥过来,他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却没感受到熟悉的疼痛。
“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杨尼张开眼。
杨路臣竟站在他面前,扯着那皮鞭。
“大哥,这小倌太不懂事,得教。”
“那么好听的曲子,打坏了手以后还怎么听?”杨路臣摇摇头。
转身他对着杨尼一笑,道:“别怕。”
“诶,我还以为他都被打习惯了。”杨尼还来不及感激,扶苏令人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杨路臣疑惑的转头去看扶苏,杨尼绝望的低下头。
扶苏耸耸肩,极其残忍又毫无所谓的道:“这小倌不是你家专门迎客用的么?他上次伺候我的时候身上还有很多没好的鞭痕。”扶苏顿了顿,看着杨路臣惊骇的样子,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头,道:“啊,你居然不知道?也是也是,你离家太久了。”
杨尼听见自己自尊碎成粉末再被风吹走的声音。
但在这一刻他竟然只是想笑而已。
杨路臣当真倒抽一口冷气,扶着杨尼的手稍微缩了缩。
杨尼叹气。
对的,若换成他,一样会觉得脏。
杨路臣转头看着他。
杨尼固执的微笑低头,一言不发。
杨路臣似乎思索了会,弯下腰来看着他道:“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