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的光彩逐渐黯淡了下去。随即就着那抹凄厉的血色,在白色的宣纸上极快的一挥而就!
笔停,妍墨刚好将一杯茶饮毕。
“公子这么快就写好了?”妍墨小心拿起魏明流的诗,刚刚升起一丝敬意,看了内容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妍墨先请公子恕罪,鉴诗必须公正。”妍墨欠了欠身,道:“公子这首…句子倒是惊艳至极,然您否是从别处摘抄而来,少了中间许多内容,实在是……”难以成诗。
“哦?”白君玺上前一观——只见白色宣纸上以及其缭乱张狂的Cao书写了四行,一晃眼只能看清一个笔势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的“弃”字。
只要微微一看一眼,假使是经年醉心书法的人必然会发现,这挥墨之人的心境已如狂风过境一般大乱,满心充斥的,不是血海深仇之恨……便是毕生难以圆满之大憾!
至极之哀,极致之痛,于修行剑道之人而言是大忌!倘若继续保持这样的心绪,走火入魔就在弹指一夕间!
一夕之念可酿大祸,一夕之间可由人堕魔。
究其本心,仅在一夕。
此情此景,倒也与魏明流的一夕剑之名极其相配。
然而再观魏明流,他面色沉静,嘴角似永远挂着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让人看不出半分破绽。
内心微动,白君玺定睛再看向那笔法狂放苍凉的笔墨,轻声念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白君玺眉头紧蹙,突然形容不出此刻的感受。
魏明流拿过宣纸哈哈一笑,朝着围观的群主抱了抱拳:“各位见笑,在下不才,早在心中自认是必输之局,毁前人之经典胡乱东拼西凑,于诗在下实在无半分天赋可言!”
白君玺总觉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为何。于是随口道:“倒也颇为随x_ing。”
魏明流眼底飞掠一丝讽刺,恰巧被白君玺捕捉到了。
寅时,新城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位于新城中心偏北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名为碧波。以湖水青绿澄澈,鱼r_ou_鲜嫩可口而闻名。到了夜晚尽是一片渔家灯火,好不热闹。
而黎明时分的碧波湖,两侧的垂柳轻轻随着微风起舞,细细地听还能听见风过耳畔所带来的虫鸣声,显得分外寂静且幽美。
一叶扁舟静静地停于碧波湖心,但不一会儿便被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原本寂静无波的湖面从远处开始荡开一圈一圈的水纹,十分细微的踏水声由远及近,定睛一看,只能看见一抹极快的红影从水面略过,最后轻轻落在那一叶扁舟之上,步伐之稳竟没使得那小舟有一丁点的摇晃!
然不待那湖面上的一圈圈水波彻底恢复平静,岸上的一抹白色飞速的借着刚刚红影踏出的每一圈波纹中心,身形如鬼魅一般,仿佛在一眨眼间便立于那小舟之中!
而那湖面的水波,却在白衣人的轻踏之下不但没有震散扩大开来,反而如镜子一般光滑,尽是借力打力让它快速平静了下来!
“坐。”
小舟之中除却一张小方木桌、一朴素白瓷茶壶、茶杯两盏,再无其他。
白君玺右手轻扬,先用体内真火将茶壶之中的白水烧至沸腾,再粗糙的从袋子中取出一些茶叶放了进去。
对于这种丝毫不文雅的作法,魏明流挑了挑眉,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将其中一杯满上,白君玺递给魏明流,然而才刚刚触及到白瓷茶杯的边沿,魏明流就感觉自指尖传递来一股热度惊人的灼浪!
“哧。”魏明流轻轻一笑,随即右手蓄满不逊于茶杯热度的真气,直接握了上去。
在两股真气的冲撞之下,脆弱的白瓷茶杯只是微微颤了一颤,但随即杯中的碧绿茶水却已经开始咕噜咕噜的再次沸腾开来!
白君玺微微眯眼,他瞧得分明,眼前人那淡淡笑意之中,分明有决计不肯妥协的傲骨与坚持。
“嘭——!”
以茶杯为中心,小舟逐渐开始微微震颤起来,随着两股真气不相上下的你争我抢的升级,环绕在小舟附近的碧绿湖水突然“嘭”得一声炸裂开来!
水花四溅,白君玺腾然撤手,苦笑道:“再不松手,怕是连茶杯的尸体也瞧不出了。”
魏明流淡笑着拿过茶杯,俄而轻嗅而后浅浅地抿了一口,面部柔和了不少。
——如相争,必定赢。输,毋宁死。
白君玺轻叹一声,目光凝滞在那一汪碧绿的湖水之中。
“魏明流,你屡次三番潜入毒宗,是为了什么。”
魏明流凤目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说:“白兄突然提起是何故?”
“ 灵禅古寺与南海静心宗、昙渊剑盟的秘宝都被你所盗取,说你是求财我自然不信,”白君玺淡笑,看着魏明流的眼睛道:“说出你的目的。如若你讲出个道理来,我倒是可以赠予你。”
魏明流浅浅啜饮,眼睑微微垂下,语气中略带讽刺之意:“多谢白兄了,只是请问——毒宗乃万毒之首,我想知道毒宗秘宝镇魂幡是否有以毒攻毒的效用,能否将……修行之人的魂体驱逐? ”
“ 镇魂幡有固魂之功效,但此法禁忌使用给夺舍之人,如非身体与神魂一致,轻则被驱逐体外,重则魂飞魄散。”白君玺轻轻拍了拍腰际的储物袋,唇角略勾,轻声道:“明流问这个作甚?”
魏明流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眼睫跟着心脏一起微微颤抖起来。
找到了……他找到了!
然不待魏明流反应,白君玺抬了抬手中的茶杯,继续道:“这茶是从寻常贫苦人家得来的姜茶,明流可从中喝出什么滋味来?我喝出人之常情,孝敬高堂、爱护子孙、携手伴侣……这是身为无锋剑主再也无法得到的。”
“财权在手,又有何不能得到?”魏明流冷冷地说,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白君玺,手心都是汗水,脑子里疯狂地思索着什么时间下手最为稳妥:“相反那些东西,皆可轻易摧毁。”
白君玺摇了摇头,“魏明流这样认为。那明流呢?”
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魏明流眸光一厉,抬眼看向白君玺,却发现他的目光正锁在自己身上,那目光迫人,但出其不意的有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暖。
“这样认为?是又如何,不是……又该如何?”魏明流眸光带着微微冰冷的寒意,他喉咙发苦,慢慢地全身突然放松下来,给人以一种行走到了天涯尽头的疲惫与无奈之感。
“难不成这世间,还要考虑我魏明流一人的心意?”
“只要能达到目的。”魏明流轻轻地、认真地说道:“我魏明流从不做、亦不看无意义之事。”
有些事,便是放在心间想一想,也觉得是奢侈。
然心电转念之间,一旁的白君玺终于明白过来!
为何他总觉魏明流身上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坊间传言魏明流常日流连于青楼楚馆,然这根本…不是风流道中之人能写出的深情!
竟然对自己的宿敌有如此情深?真是……白君玺突然想仰头长笑。
好一个一夕剑主!好一个魏明流!
白君玺深深地看了魏明流一眼,心中却有几分柔软—— 他总算明白此人到底何处与白韶华相似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被天下人义正言辞责其风流不羁、手段卑劣的魏二公子,竟然…是一个于江湖间几乎绝迹的情种!
白君玺目光微微凝滞,那么,这位演技高超的魏二公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或许皆为假象……
也许真正风流人物,拥有的是一双自由的眼,自由的心。
纷乱红尘,财色权欲,弹指挥间,不过尔尔。然于这世间,终有一事能束住你的手脚、缚住你的嘴舌、控制住你的心魂。
这天下芸芸众生自择其苦倒也罢…没料你魏明流看似是个聪慧随x_ing之人,却也自甘沦落。
这浩大江湖,何人愿信?让人人谈之色变的一夕剑主沦落的,只有三个字?
——三字是为:魏若无。
“所以不论是夺取一夕剑、还是与魍魉魔界牵扯不清……你都是为了财权到手之后能够得到?”白君玺笑道:“一夕剑主不应做出此等蠢笨之事。”
魏明流皱眉“你什么意思?”
将茶水倒了一些于桌面,白君玺用食指写了一个字——弃!
然后抬眼看着魏明流道:“你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无锋剑主这般挑明,难道不也是自寻死路?”魏明流语气挑衅,却见白君玺毫无反应,便沉声道:“那是我的选择。”
与任何人,皆无关。
白君玺看着眼前人,心下不免叹息——虽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但此人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疲惫愈加厚重,这可是早逝之相。
“魏明流…”白君玺不忍,再劝道:“用尽手段去获得的情爱必然不会长久,不如放手成全,换取心灵自由,你难道毫无察觉,你的剑意已经被你自己的执念禁锢住,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