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挚一惊:“没错!小殊你……”
梅长苏觉得指尖冰凉,终于摸清了这几天一直困扰着他的不安从何而来。
大渝皇属轻骑。这曾是他最熟悉的敌人,是大渝皇属军麾下战力最为强大的一支部署,轻骑刀剑,将士武功高强,另有双面方甲以玄铁而制,一面护心挡枪,一面锐刺制敌。进可攻远可守,曾是赤焰军的劲敌。
若是相逢于北境战场,尚有可战之力,但值此围城之际,这一支不过千人的轻骑部队,就是压垮猎宫的最后的一根稻Cao。
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去想为何大渝皇属军麾下会出现在这里,梅长苏在营帐内踱步思考了些许,修长的手指指向猎宫的内部防卫图:“蒙大哥,猎宫部署必须修改。”
“城墙改为步兵五百,之前设在女墙下的士兵分一半到两侧,立刻派人去城外设置马棘刺,另外埋下硝火油,在城墙外挖壕沟铺设枯Cao。”
他神情肃穆,右手飞快地在地图上划出一条道:“我们地处山顶,他们攻上来是斜坡,只能用人往前挤,弓箭袭击先头部队,然后从侧面放出一支队伍奇袭,务必打乱阵脚。我们只能赌一把,赌禁军将士能做我们的支援,等城门破后在外扰乱他们前进。”
“然后……留五百人给我。”
蒙挚一听就急了起来,抓住梅长苏的手道:“你上不了战场!你别犯糊涂,还有我在,怎么也轮不到你来!”
梅长苏看着他略带悲悯地摇摇头:“不,你不可以,别人也不可以,如果我没有料错,大渝派来相助的人里,必有玄布。这支队伍不是冲别人而来,而是冲着大梁皇室,一旦被他们得手,整个皇室成员都难以幸免。”
他唇边挂着冷笑:“萧景桓真是够糊涂,居然敢勾结大渝袭击猎宫,他这是要做亡国之君么!”
蒙挚哑口无言。玄布,为琅琊榜武力排名第一,为大渝所有,身属皇属军,但是十三年前梅岭一站皇属军溃败,他就不见了踪影。倘若他在,的确在战术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梅长苏撩开账帘向外看去,誉王的军属在远处缓慢移动,他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伸手在袖中扣住了一枚同心结。
不知为何,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明知有可能会被萧景琰看破,他却还是珍重地将这同心结带在身边,藏在怀里。
此刻倒是成了个念想。梅长苏良久才从唇边溢出一声轻叹:“蒙大哥,为我寻身战甲来吧,倘若我不能守住宫城,能以这样的方式死去,亦是林殊的荣幸。”
梅长苏所料不差,第三日庆历军从正面攻击,分派三支小队陡坡偷袭,被先前派出去的人埋伏断了后路。
他站在主城宫墙外肃立,身边的言豫津静静看着他:“苏先生,我觉得你这样,像极了一个人。”
梅长苏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管你说的是谁,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梅长苏。”
言豫津恍然笑了一笑:“对,是苏先生。”他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抽出腰间的长剑:“我愿随先生,合力迎敌。”
兵甲巍巍,长鸣的号角声划破天际。角楼上的士兵高声报数:“一百步!”
蒙挚扬起手,洪声发出这场战役的第一个指令:“放箭!”
cao吴戈兮被犀甲,车错彀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漫天硝烟,箭矢纷飞。
梅长苏伏在主宫城侧静静地等着,他耳边是前面撞车撞击城墙的声音。弓箭手在城头放箭,城外是斜坡,弓箭s_h_è 势只能缓解一段时间,战斗开始后过去大半个时辰他们的重甲和撞车就已经上来,云梯也早已架上城楼。此时弓矢即将用尽,然后必然只能用油泼火攻,待到兵弹用尽之时,便离城门破不久了。
梅长苏紧紧地握着拳,连手心都沁出了细汗,他在等,在等城门破的那一刻。
那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巨大的撞击声响在每个人的心上,城门将破的时候蒙挚终于抽出了长剑。
“谁愿与我合力杀敌!”
应声如雷,大梁的将士在城门轰然倒下之时迎敌而上,梅长苏向右方比了个手势,待到一骑轻骑自城门冲进直逼主宫时,绊马索升起,他身后言豫津举剑高喊。
“左步兵!后西!右步兵!后东!”
锥型阵,前方轻骑护卫,中间是长矛步兵,玄铁甲盾在身,梅长苏冷眼看向中间昂首勒马的将军,挽箭搭弓而去。
玄布并没有料到对方会预想到他们的阵型和作战手法,待到轻箭破空的声音传来,他才惊觉有诈。
已经来不及了,五百将士从四面包围而来,伏于城楼之上的弓箭手将这一支先行小队合围其中,箭矢擦肩而过,登时马嘶人惊,生生打乱了阵型。
梅长苏心知这里的动作只是阻碍了先锋轻骑攻进猎宫,玄布调转马头向总部队行去,他也无意阻拦,退守至宫门外,低声向副统领道:“三百将士往前,其余将士退守宫门,留二十人去角楼待命,准备出城!”
副统领领命而去,梅长苏闭目细算了一下时间,心知禁军的支援就快要到了。
只要……只要守住这道宫门,我们就不算输。
天边信号烟火一闪而过,梅长苏扶着墙站直了,心想,看来天不亡我,竟还有一战之力。
他下令城墙角楼放下悬梯,顺城墙而下将枯Cao点燃,刹那浓烟四起,生生阻断了还要攻进的敌军,进攻之势被打断,城门口乱作一团,被其后赶来的三千禁军直袭而下。
然而城内已经守不住了,将士已经退守至台阶,烽火兵戈之声就在耳边,梅长苏一手以剑撑地,一手捂着嘴咳嗽。
蔺晨的药,说好了能暂时恢复体力助他必要之时成事,如今看来,除了暂时两个字,其他果然都是扯淡的,一点用也没有。
他觉得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知现在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倘若攻进宫门那刻还没有等来景琰的援军,那么只能以身殉国。
他恍然抬头看着天边弥漫的硝烟,心里不觉悲凉,反倒有种淡淡的欣喜。欣喜最后竟能以梅长苏的身份死在战场上,当真是快哉。
我以我身葬此地,不悔来路踏征尘。
他眉目忽似浸遍了霜雪,双目含赤,剑锋凝聚着耀眼的光芒。
林家儿郎在此,可愿拼力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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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o吴戈兮被犀甲,车错彀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九歌国殇》
*大渝军队的出现是有理由的,跟前后文都有联系,lo主会尽力做到逻辑通顺的
*写的时候很震撼,把猎宫之战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笔力有限也许没能写出那样恢弘的气势,但还是很激动
14军魂仍犹在,以血荐轩辕
旌旗浸血,剑挑江山。
城墙外禁军将士与庆历军厮杀相峙,尸体层叠垒砌,遍地硝烟烽火。萧景琰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在原地打转嘶吼,他反手一剑砍断庆历军旗,双目染血,几乎是从喉中嘶吼而出。
“皇七子萧景琰率纪城军前来平叛!尔等——安敢作乱!”
军旗应声而倒,在满地烟尘血土中发出重击。三万纪城军跟随萧景琰身后扬枪纵马,生生撕开庆历军合围,自万千兵马中杀出一条血路。
宫城内禁军将士已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主宫宫门,梅长苏背抵门扇,一剑横在身前,额发间染满鲜血模糊了视线,他眼中寒芒蕴显,背脊挺得笔直。
城墙外兵戈声激烈,是援军已至。梅长苏感觉到蔺晨的药开始慢慢失去作用,而自己快要掌控不住这具身体,他狠狠咬了一口虎口,齿下迅速渗出一圈血迹,却拼得三分清明,以剑支身而起。
林家儿郎,从未有在战场后退的道理。
半边乌云弊天,萧景琰一骑当先冲入宫城,他身后烽烟正燃,纪城援军已至。梅长苏终于支撑不住,他指间都是黏腻的血迹,长剑自手中脱落,单膝跪了下去。
我终于坚持到了最后见你的一刻。
他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眼前一片片的昏暗,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恍惚间觉得有人急匆匆接住了他,满带着战火硝烟的味道。
这味道熟悉却久远,依稀是十几年前风沙遍布的北漠,抑或是s-hi瘴满地的南疆,红衣少年与他背倚着背,持剑而立,冷眉意气,共对千军万马。
萧景琰将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失声痛哭。
梅长苏觉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站在帅府的后院,看着少年时的林殊在榆树边跟景琰闹着悔棋,非要赢了他,嘻嘻闹闹骗一盒点心吃。
恍然场景变换,他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梅岭,火焰在林殊身上舔舐,他隔着时光看着那个少年在雪地里挣扎求生,嘶吼悲鸣,却连碰一碰也做不到。
他好似走过了林殊的一生,看着他从总角幼儿变成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晋阳长公主和林燮带着笑意逗他玩,还有眯着眼带笑的太n_ain_ai,抓着他叫景琰,往他手里塞满了并不能吃的榛子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