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把手中的长鞭对折c-h-a在腰后,军营后有道小溪潺潺流水,他信步走上前蹲下身洗了把脸。萧景琰守在旁边,等他抬起来脸便用手巾给他细细地擦拭,梅长苏在他手下呜咽了几声,满足地蹭了蹭。
萧景琰索x_ing便挑了块干净石头坐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糕点来。梅长苏甩了甩发丝上沾到的水珠,接过来笑着道:“太子殿下是来郊游的么,倒是准备的齐全。”
萧景琰笑了两声没有答话,梅长苏接过来扒拉了会手里的油纸包,拿了块梅花糕塞到嘴里,站起来笑道:“这是静姨的手艺吧,你倒是会挑。”
站立起来的那一刻他忽然心里一沉,这两个月来久违的晕眩感席卷而来,梅长苏往前跨了一步站稳了身形,才勉强将那份突然其来的虚弱感压了下去。
不至于……不至于这么快。他算准了冰续丹药x_ing失效的时间,无论如何还不到此刻。梅长苏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萧景琰有些担心地从背后追上来:“长苏……怎么了?”
突然之间便好似寒风凌冽了起来,梅长苏只觉得周身刻骨的风顺着轻便的衣物灌进了心口,连牙齿都开始格格打颤。他勉强笑了笑,露出几分满不在乎的神色来:“我能怎么?走罢,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
他一向善于克制自己的这具身体,走出几步终于也将这份不适感压低了几分。萧景琰有些担忧地问了几句,又被他挡了回去。两人一路说着话,又绕回了先前出发的地方。
轻风席卷了一地的落叶,赤色的骏马在原地有些不耐烦地扬着蹄子,萧景琰走过去解开缰绳递给梅长苏,笑着道:“你养的马,倒还真是个跟你一样的x_ing子。”
梅长苏微微笑了笑,这马是当年林帅还在时的坐骑生养的小马驹,他和萧景琰一人得了一匹,纵然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它们倒还是养到了今天。
他有些怀念地贴着骏马的面颊蹭了蹭,笑道:“你养了十数年,我倒不好意思说是我的马了。”
萧景琰低下头笑了笑,忽然极认真地向着他道:“是你的便是你的,放在我这儿再久,都是为了能有再给你的一天。”
初冬的风尚有些寒冷,凉风吹过萧景琰的鬓边,他随手拂了把发丝,自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细巧的盒子来。
梅长苏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里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静静卧着,色泽光润却时有年月,一看就是被人精心护养多年的东西,一刹那间,他便心如明镜。
他终于知道萧景琰今日这一番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酸涩,却并不想去追问萧景琰这一番称的上是犯傻的举动,只是紧紧地握着盒子,半晌才举起来笑道:“这是你欠我的。”
身形瘦削的淸隽公子在风中含笑而立,狭长的双眼明亮亮闪着光。梅长苏今日未曾玉冠束发,只十分随意地将发丝束在脑后,更自有一番潇洒风度来。萧景琰本有些紧张地垂着头,听到这句话神色莫名的一动。
他慢慢地扬起个笑来,笑容里满是释然和开怀,忽然张手将梅长苏拥进怀里。
是……我欠你的,隔了一辈子,我仍是欠你的。
梅长苏有些措手不及,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背想让他放开,打算说点什么话来安慰或是打趣一番这头水牛,却觉得一阵刺痛从心口传来。
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不过片刻寒冷便深入骨髓遍布全身,他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灼烧,四肢百骸皆是密密麻麻地痛苦,让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忽的跪了下去。
耳边是焦灼的呼喊声,梅长苏却觉得什么也听不清,他手中的珍珠顺着未曾闭好的盒缝滚落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挣扎着去捡,喉头一口鲜血终于抑制不住,猛地吐了出来。
色泽润白的珍珠浸在黏腻的鲜血里,梅长苏睁着眼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他努力将染了血的珍珠握在手心,眼前开始出现大片的黑斑。
他忽然想起蔺晨对他说的一句话,梅长苏,你运气不好。
的确是运气不好。临近昏迷的那一刻梅长苏紧紧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角,有几分茫然地想到。
死是最容易的事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挣扎活下去。
可是景琰……你看,老天他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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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拜堂你们发现了么 编剧欠靖苏一个拥抱我终于补上了
*在这里还是想感怀一声,抑郁症是一种会致死的病,我相信在十三年前的今天张国荣先生的死亡,亦是挣扎过而不得以的选择。
25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暮色昏沉,喉间弥漫着浓浓的铁锈味,空气里都是炭火和Cao药的味道。
这一觉是睡得真久,仿佛从天荒地老睡到了日月白头,梅长苏朦朦胧胧睁开眼,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他下意识地轻声呢喃了一句:“景琰……”
“他不在。”脸上投下一片y-in影,有人语气凉凉地搭了句话。蔺晨低下身张开他的眼睑看了看,一贯不正经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怒意:“梅长苏,你可真行啊,我还以为给你买寿材还没到时候,现在看来头香纸钱都该买好了!”
他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梅长苏费力集中了会儿精神,才感觉到此刻这幅身体有多么糟糕。
枯败无力,垂垂危矣。他动了动指尖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好像这身子被人放在马车下来回碾过,又粗糙地拼接了起来。这感觉他熟悉的很,当年拔火寒毒挫骨削皮时,一节节敲碎骨骸重生,也是这么个痛楚法子。
但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当时还能支撑的属于林殊的体力了。
蔺晨恨铁不成钢地绕着床榻走了两圈,压低了声音冲着他吼:“梅长苏,我一早就说过,你运气没有这么好!现在只有两个月零一十三天,冰续丹就已经开始失效了!你这破败玩意的身体早就被糊过一次了,你还指望它再自己拼好么!”
梅长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想,何止运气不好,简直糟透了。
本打算在三月之期将到时离开金陵城,去个景琰找不到的地方赌一把生死。只是一再贪心想在他身边多留几天,看着他再走远些,才会到今天这个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地步。
他忍住疼痛有些费力地握了握拳,才感觉到手中还有什么东西。
那颗跨越了十四年才送还到他手上的珍珠还好好地握在他手心,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上面,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
梅长苏把它扣在手里轻轻地摩挲着,珍珠的温润和血迹的涸辙摩擦在指腹,他抬头看了眼蔺晨,白衣公子还是一副怒气满满的样子,可是眼眶却分明带着微微的红。
他勉强笑了两声,嘶哑着嗓子道:“蔺晨,让他进来吧。”
萧景琰的确一直守在门外,他不敢进去,也不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
衣襟上都是成片的血迹,带着乌色的暗红,那时梅长苏伏在他怀里仿佛要将心血都呕尽,他却只能颤抖着手掌无力回天。满心的恐惧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孑然一身的二十年,他还活着,梅长苏已经死去。
难道我此生再将世俗走一遭,就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门扉发出轻微的声响,蔺晨靠在门边有些疲惫地朝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开了。萧景琰扶着门框站起来,才觉得身体已经僵硬得不像话,几乎能听到骨骼拉动的声音。
可是这又算什么呢,萧景琰茫然地想,他有几分麻木地抬起腿,终于跨进了这间屋子。
炭火上煨着吊命的药,萧景琰觉得呼吸有些艰难,他想张开嘴好好跟梅长苏说几句话,就听到那个强撑着一口气的人又露出一个惯常的笑道:“景琰,我没事了。”
一霎那间萧景琰只觉得有阵怒火从心头烧起,还挟带着把锐利的尖刀,一路从心头刺到最深处,戳的他连心口都在滴血。
梅,长,苏!
他几乎是压抑不住地几步跨上前去将梅长苏推倒在靠垫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咬着牙含住嗓子里的哭音,一字一句道:“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肯跟我说一句真话!”
梅长苏被措不及防地推倒,轻微咳了两声,他迎着萧景琰通红的眼眶忽然笑了笑,语气淡漠而冷静,带着他一贯的风轻云淡:“生死有命。告诉你……有什么用呢。”
他的语气实在是凉薄到了极点,萧景琰定定地注视着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绝望。
他得知梅岭无人生还的时候,他得知苏先生中了乌金丸之毒的时候,他在城墙上亲眼送他远去的时候,那种求遍苍生问仙屠佛亦无法挽回的绝望,再一次弥漫上了心头。
我以为,那已经是你最后一次骗我了。
萧景琰慢慢抬起头,似哭似笑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轻呵,踉踉跄跄转身而去。
室内重归了寂静,梅长苏却觉得周身冷得像冰,剧烈的疼痛还缠绕着他,他却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这一生负了很多人,景睿、宫羽、飞流、蔺晨、霓凰……还有那些始终愿意追随他一意孤行的人。可是梅长苏早就将自己的一生交付了出去,于是只能欠着别人的恩情,说句来世再还。
唯独萧景琰,冥冥之中他觉得,就算这辈子、下辈子,自己也是还不清了。
他叹了口气想招呼蔺晨进来给他探探脉,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他床前站定,梅长苏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