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轻轻扶着他一路绕过石阶长廊跨进内宫,萧景琰挥挥手遣退了了宫人,梅长苏便按着他的肩沉声道:“坐下。”
萧景琰乖乖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了,身前的人俯下身来给他解开繁复的太子礼服,有淡淡的药香从他身上传过来,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连鼻子尖都痒了起来。
忽然肩头一痛,梅长苏抹了些药水上去,动作轻缓地揭开浸出血的纱布,萧景琰瞧着他脸色y-in沉,有些忐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长苏……我没事。”
梅长苏指尖轻触着剑伤周边的皮肤,亲手细细抹了药上去。这具身体经历惯了风霜雨雪,是漂亮的麦色肌肤,也横贯着几道或深或浅的伤疤,可是此时这道还带着血r_ou_翻卷的伤口横在萧景琰的左肩,却让他心头闷痛郁结,一股火气堆在心头。
他可以任凭自己千疮百孔亦巍然不动,却容不得萧景琰在他面前受一丝伤害。
梅长苏手法很稳健,他曾经在战场上习惯了这样的事,一隔多年也未曾生疏,萧景琰拉过他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眨眨眼道:“其实我很庆幸这道伤——你还记得么?”
梅长苏有些困惑地偏过头想了想,手指隔着纱布摩挲了片刻,恍然大悟。
在他曾经的那具身体上,也有这么一道差不多位置的伤痕。
那是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林殊擅长枪,每次冲锋便一马当先跑在前方,萧景琰亦是年轻气盛,热血上头便什么也挡不住,二人合力迎敌,一枪一剑进退自如,端得是配合无间。
所以西域蛮人的那道短剑刺过来的时候,萧景琰竟愣了一愣,林殊一把扯过他格挡住,怒吼了一声:“你发什么呆!”
战场的确是刀枪无眼,林殊用惯了长枪,这么近的距离闪身不急,只能拼着把萧景琰往后推了一把,他自己用枪尾勉强抵住那蛮子,还是被一剑戳进了肩头。
西域的阳光刺目,萧景琰只觉得林殊肩上的血顺着风沙扎进了他心里。自那以后,林殊还是勇猛十足横枪战前,萧景琰却稳重小心了许多,但凡有他在的地方,必能护林殊身后安全。
梅长苏轻轻阖上眼低叹了一声:“我那时年少气盛,多几道伤也是在所难免,你倒记得清楚。”他抽回手抚在自己肩上,隔着几层厚厚的布衣触手绵软,他却清楚地知道,那底下是一片光滑的皮肤:“可是这道疤,我已经没有了。”
萧景琰手放在他膝上,仰起头来十分认真地道:“所以现在,我替你有了。”
我会记得所有的记忆,关于过去,关于你。
梅长苏微微低下头,萧景琰与他目光对视,习惯x_ing地为他拢拢衣领想替他暖着手,却不妨触手的地方温热有力,再不是从前冰冷的模样。
他这才想起来梅长苏自翻案后在琅琊阁那位大夫的调养下,身体竟渐渐的好了起来,不过这恢复的程度太让人惊奇,让他有时候总是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梅长苏便总是取笑他患得患失,萧景琰瞒着他去问蔺晨,那个所谓的江湖郎中也是一副烦透了他的模样道:“他之前心思太重,但凡养病,哪里有这样养的。如今万事皆休,我好歹算个不错的大夫,医好个把人怎么了?”说罢还斜睨了萧景琰一眼:“你是不知道,他在来金陵之前,可比现在还活蹦乱跳!”
思及此萧景琰便总是忍不住满心欢喜,懒懒把头靠在梅长苏膝上蹭了蹭:“长苏,我们许久不曾一同出去了。你以前答应过,等你身体好了,必定要跟我纵马同游比个骑s_h_è 高低,不能说话不算话。”
他此刻就像个大孩子,梅长苏心知他故意讨自己欢喜,也就顺着话头道:“论骑s_h_è ,到底还是我赢得多,如今我身体已经大好了。等这些事了,我陪你比一场就是,不必急在这一时。”
萧景琰抬起头来,眉目除了温柔欢喜,还透着几分坚定从容:“的确不急,等处理完现在的事情,我们还有许多时间,来日方长。”
等赤焰一案审结,林家重归清白;等整顿军务边防,梁渝边境安康。我们尚有许多的时间,去做我们未完成的事情。
梅长苏神色微微一动,低下头去笑了笑。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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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都觉得是静妃娘娘呢……生日下毒太危险啦_(:з」∠)_娘娘还有我们景琰要照顾呢!不过接下来娘娘偷偷做点什么是极有可能的,比如让老皇帝睡得更久一点o(╯□╰)o
*赤焰案后晋阳长公主自刎朝堂,宸妃自尽深宫,没有说死法,这里lo主还是设成了自刎,感觉更符合林家子女的血x_ing
*蔺晨还是个专业骗子,我收回上上章的话
*明天的更新有大转折
24自古英雄如美人,不使人间见白头
林家祠堂荒废了多年,终于时隔多年再次有了香火供奉。
赤焰案审结,林氏冤屈洗脱。新立起来的灵位层层叠叠,虽生辰年月各有不同,却均是殁于同一个时间。
开文十七年。
一时间金陵城中便多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众人如何议论,这座被刻意遗忘荒废良久的宅子也不会再迎来主人,至多是添了几柄香油,偶尔有几个来祭祀的人罢了。
萧景琰隔着红布摩挲着手下的灵位,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站定,他收敛起心里那份惶恐心思,转身肃容向梅长苏行了个礼。
这是以萧景琰的身份,向林氏后人的揖礼。
纵然改头换面,林殊依旧是林殊。但还有一丝林氏风骨存世,赤子之心便永生不死。
百年将门的林家祠堂,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梅长苏跨过门槛与萧景琰擦肩而过,他脊背立得笔直,膝盖重重跪地,郑重万分地行了孝礼。
十四年风霜雨雪,终于还有能再回到此处的一刻。梅长苏伏下身跪拜,周身都是香火缭绕的味道,有生之年能再堂堂正正地进来上一束香,他却在这一刻泪流满面,失去了抬头看这些灵位的勇气。
苦心孤诣重回故地,可是他们全都不在了,留下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就连他自己,也不再是原来的林殊了。
恍惚间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觉得连神智都有些茫然,一双手在他身后轻轻地一扶,梅长苏闭了闭眼整理了下精神,抬眼望向萧景琰。
祠堂的光线有些昏暗,萧景琰眼神温柔坚定,轻声道:“我来替林帅和晋阳姑姑上柱香。”
梅长苏定了定神,重新直起了身子为他让了些许位置,萧景琰便在他身边坦坦荡荡地跪下,双手相击,扣头悲戚,是为九拜之振董礼。
林燮和晋阳长公主,本就当得起萧景琰这般大礼。梅长苏为他伸手递过一捧黍稷梗,萧景琰接过来洒在铜盆内,彼此一举一动,皆静默无话。
这满堂灵位皆长辈故人,魂灵面前两人肩并肩肃容长跪,从正午中天到日暮西斜,本应该有很多话能向这些故人一一倾诉,却忽然又觉得什么也不必说了。
十四年的辛酸苦痛,十四年的哀思愤慨,都在这一捧香火纸烟中焚烧殆尽,萧景琰轻轻握住梅长苏的手,目光澄澈地望向供奉在上的灵牌。
梅长苏微微一颤,修长的手指回握了上去,他们十指相扣向着灵位俯身跪拜,行了最后一个大礼。
一拜天地,二拜父母,三拜身侧卿。
赤焰案虽然尘埃落定,萧景琰却反而朝务更加繁忙了起来,梁帝一病不起,大渝虎视眈眈,连带着东宫三师中仅立的梅长苏也连日奔忙不得歇息,等到朝政恢复正常,二人稍稍得以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初冬时节。
朝政军务走上正轨,萧景琰倒少了来拜访少傅府的理由,终于他按捺不住偷偷回了靖王府,才想起来那道密道已经被梅长苏封上,再没有潜入苏宅的方法了。太子殿下冥思苦想良久,想起旧时飞流喜欢来往两府间偷花,于是也学了起来,飞檐走壁登顶上殿,坐在房顶兀自不动。
这感觉实在奇妙,他就像个初窥情事的毛头小子,不顾身份肆意妄为,只为隔着一条长街远远看一眼心爱的人,心里却满是别样的欢喜。
这却让列战英苦了脸,他守在下面许久,精神紧张唯恐被人发现太子殿下做出这样不雅幼稚的事来,只能压着声音道:“殿下,您到底是要做什么呀……您跟我说我帮您去办不成么?”
萧景琰如梦方醒般,赞许地向战英点点头:“说的是,要做便做了。”
大梁的太子刹那间就来了精神,自屋顶上一跃而下,收拾形容整装上马,绕过长街正正经经地敲开了苏宅的大门,含笑道:“有军务请教先生,不知先生此时可有空?”
梅长苏自然是有空的,萧景琰执意与他并辔共行,一路出了城门越行越远,到了城郊巡防兵营处才停下。梅长苏翻身下马,一手握着马鞭晃了晃:“军务?”
萧景琰正经颔首道:“城郊巡防,护卫金陵第一道防线,自然是军务。”
梅长苏哑然失笑,也没有说什么,他服下冰续丹两月有余,药x_ing让他精神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依稀有了昔日的风采。梅长苏抖开手中的长鞭,在空中随意挥舞了几下,划出清脆的声响,抬步自顾自巡视起了这处军营来。
萧景琰歪着头看他,不自觉的嘴角含了笑意。他实在是喜欢极了这样神采飞扬的梅长苏,一笑便能扫尽天边y-in霾,让他心里也变得明亮畅快起来。
这处军营是萧景琰亲自督查整改,梅长苏跟萧景琰绕着军营前后走了两圈,也并未发现什么异端。他如今身体的确是好了许多,轻装简行,依稀有几分当年林殊小火人的模样,走了一圈下来还出了微微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