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别后》
作者:少昊扶风
01
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
及而同衰暮,非复别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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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死别其一
萧景琰梦到了二十一岁的事情。
他急匆匆从西境一路快马加急回来,夜里披着风雪推开林殊的房门,那个白衣小将擦拭着手里的朱弓,听到动静也不抬头,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萧景琰撑着门框喘气,他背后是有些黯淡的月光,林殊面对着他叹口气,伸手给他倒了杯水:“喝吧。”
萧景琰接过水杯咕噜噜地吞下,放下杯子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林殊看。
不过两日林殊便要出征北境了,而他自己从西境回来,也即将要被派去东海练兵。
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萧景琰有些愤愤地大力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却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倘若有以后,他愿意做个闲散郡王,然后跟在赤焰军中做个普通将领,倒还比现在随x_ing自在。
林殊猛地敲了敲他的头,笑声张狂又亲切:“大水牛!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
萧景琰猛地从梦境中挣扎醒过来,眼前明晃晃的光,他撑着额头,林殊的脸还在他眼前闪过,清晰而熟悉。
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他有些恍惚,突然迭声叫了贴身总管,披上大氅深衣,低低说了句:“去望梅苑。”
望梅苑是正清殿后的小苑,种满了梅花,表面上看起来普普通通,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它唯一特别的地方便是,与萧景琰的寝宫正清殿之间有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还是当年军功赫赫备受两代帝王恩宠的蒙大统领亲自督造的。
这大概是当今这能征善战的清明皇帝唯一任x_ing的、不为众人所知的秘密。
萧梁的安稳维持了二十个年头,萧景琰功不可没,平南境,征北域,抚边陲之小国,震周边之流寇。
若是将来史书工笔,必然逃不过武德忠直四字。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这是最圆满的评价;但是对于萧景琰自己来说,却觉得这一生缺憾实在够多,不过尔尔。
每年春猎的时候,他都会回到九安山去,有时来了兴致顺着蜿蜒曲折的小径走一走,后来年纪大了,又不愿意叫人跟在身边陪同,也就做了罢。只是还总是习惯在山下远远眺望巍峨依旧的猎宫,倒是从来没有上去过。
他身边的人总是忧心忡忡地问他是否安好,甚至劝他不要重游故地,蒙挚、霓凰,就连跟在他身边最久的列战英也忍不住道:“陛下,今年不如就留在宫里吧。”萧景琰有些好笑,甚至还有些罕见的纳闷,你们怕什么,我只是去看看而已啊。
这些年,去一些固定的地方,做一些固定的事,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不是为了刻意怀念谁和纪念谁,只是因为自己想去,是为了成全自己,而不是伤害自己。
他想,也许这样古怪而偏执的成全,的确是让旁人有些看不懂的。
看不懂又如何呢,萧景琰的后半生都走在一条孤独的道路上,从他踏过长长的帝阙台阶领受太子之位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孤独的。
密道里潮s-hi而y-in冷,萧景琰扶着门框费力咳了咳,才完全从梦境现实的交错里缓过神来。
这是苏宅,也不是苏宅。
房屋架构皆比照曾经名动京城的麒麟才子府邸建造,甚至陈设旧物,也多是从苏宅里偷偷搬运过来的。
可是曾经居住在苏宅的主人已经离去了有二十载有余,因此这样一处仿造的宅院,不过只是萧景琰无可奈何的任x_ing心思,和一份不可言说的情意秘密罢了。
年中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从前征战的伤病都一并发了出来,蔺晨千里迢迢从南疆跑回来,闭着眼睛也只给了一句:“无能为力。”
萧景琰却第一次感觉到了解脱的快感,甚至是有些高兴的。他勉强撑起了最后的精力,将朝政家事一一交代好,才放任自己陷入了长久的昏睡中。
他对这个天下有着深重的责任感,连死亡也不能随意。
这一睡便是缠绵月余的梦境,梦境里悠长错乱,仿佛过了一辈子。有时是与那个白衣的小将纵马河山,尽览山水;有时又是与一个文静的书生对坐闲谈,品饮吃食。萧景琰的身体越来越差,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撑不下去了,却还是总有醒来的时候,就仿佛是在等一个特别的日子。
拖过了年末,辗转将到年关,直至腊月二十七这日,他突然醒来,仿佛心中有冥冥的预感,一路从密道到了望梅苑,撑着床榻缓缓坐下,拢起了身后叠得整齐的衾被。
这一生数载,竟从未有过如此疲惫,又如此清醒的时候。萧景琰微微一晒,把被衾覆在身上,倚在枕边,望着窗外出神。
院子里栽种的梅花有几株是昔日靖王府移植而来的,香气馥郁,红梅映衬白雪,很是好看。年后的阳光和煦温暖,一年初始的时分,时光好像走的分外慢些,空气中都透着慵懒。他眯着眼睛看阳光下微微扬起的灰尘,将二十年的时光一一数过。
腊月二十七,梅岭大捷……监军战死。
这些年他时常会想起梅长苏,处理朝政的时候,抵御外敌的时候,甚至母后的生辰,他也会想,如果小殊还在,会送些什么给母后呢。这想念成了一个习惯,他时时刻刻就放在心里,就像那个人还活着。
没有梅长苏的萧景琰,依旧是一代明君;没有梅长苏的大梁,依旧是昌隆盛世。
就是因为一切都毫无不妥,毫无不同,才让萧景琰更加贪婪急迫地想象,有梅长苏的大梁天下,又会是什么样子。
清平盛世,如你所愿。唯独可惜的是,我永远都不知道,有梅长苏相陪的萧景琰,是何等光景。
萧景琰撑着头,依稀看见屋里有梅树间透漏的阳光洒进来。他突然觉得十分倦怠,等不及要酣然好梦。被衾被炭火烤的微暖,他将头枕在上面,有一丝故人的味道。
正是好梦时节,折梅向梦而去。
腊月二十七日,大梁国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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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BE的可以把这个单独当做一个梅长苏离开以后的萧景琰小短篇观看
担保一定HE。满足自己关于靖苏的脑洞,希望他们能够有一个现世安稳、不留遗憾的结局。私心想写一些两人在一起以后的甜蜜小段子,不过大概要等到比较后面的章节。
02 凭何为刀刃,足以划黄泉
纷杂,吵闹,带着兵器碰撞的清脆声音。
自萧景琰登基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他一向难得安眠,也不喜欢过多人伺候,因而寝宫总是安静的。他也远离战场多年,刀枪剑戟每年尚练得些时候,但也未曾拿起多时。
萧景琰有些困难地坐起来,身体泛着酸软,有些闷闷地不适,但却是多年未曾感觉到的健康有力的身躯。他 一时间有些懵,而下一刻列战英已经向他走来跪下,有些惊惶又有些担忧地道:“属下实在拦不住殿下才贸然出手打晕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
眼前的列将军满怀担忧,确实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但又偏偏是陌生的,几十年前的那张脸。
列战英只以为自己出手重了,嗫嚅道:“您刚刚真是太冲动了,眼看着就要出门去闯悬镜司了,属下也是不想坏了苏先生的计划才拦住您,殿下还请三思啊。”
萧景琰按着眉心的手忽的一停,连心跳仿佛都停了下来。
耳边列战英的劝说还在继续,翻来覆去便是苏先生是为了殿下殿下不要辜负苏先生的苦心云云,而萧景琰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有苏先生三个字。
起身四顾,竟是身处多年不曾踏足的靖王府。一切装潢仍如从前,身边依旧跪着的列战英,门前守卫的府兵,乃至那柄早已被他移至正清殿的朱弓,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连位置都不曾变过。
萧景琰这一生,从未信过鬼神,否则为何皇长兄与林家忠良清正,要蒙受冤屈;为何小殊赤子丹心,要战死沙场;为何这数十年来,竟从未得他托梦而至,不得一句相诉之言。然而此时此刻,他竟无比感激,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哪怕是梦境,都不愿意再醒过来。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我曾以为人生至悲至喜不过如此。
萧景琰用力地按住心脏,胸腔里满满的狂喜似乎将要溢出来。那个多年未曾鲜活跳动的心,在这一刹那,明明白白地重新翻动了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他怀着难以置信地心情握紧了拳,年轻有力的手指攒在一起,力度大得指甲戳进了皮r_ou_。可是萧景琰全然不在乎,反而在这些微的痛感中激发了更大的喜悦,好像触摸到了真实。
我回来了。
他压抑不住这份突如起来仿佛梦境般的喜悦,却也猛然发现自己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夺嫡尚未成功之时,待到再冷静片刻,萧景琰便发现了更让他浑身一惊的事情——此时梅长苏,已经被夏江带入悬镜司了。
他猛地立起身,却将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停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战英称的上是声嘶力竭的劝谏,也不是因为他终于理智回炉决定按梅长苏的计划行事。而是他忽然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今天是第几天了?
距离梅长苏被抓进悬镜司,已经过去了几天?战英这样不惜出手相逼的让自己留在府中,是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事。他并不清楚自己是从黄粱一梦中醒来抑或是经历了前世今生,却十分害怕因为这些微的不同,让其他事也脱离了控制,变得和从前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