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行月微微挑眉,倒也不惊讶。
香炉里的香燃尽了,香灰跌在炉底粉身碎骨。
“他呢?”男孩轻轻问。
萧默瞥了一眼窗外:“还活着,就是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
燕行月垂着头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低笑起来:“活该。”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瞥了眼瑟瑟发抖的郎中,抬起手对着他的后颈劈了下去。
萧默看得直挑眉,却没有阻止。
男孩扶着床沿走到桌边,“来归”静静躺在桌上,干涸的血迹刺眼无比。
“真是活该……”燕行月喃喃道,握了剑忽然转身:“多谢。”
萧默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平和的笑:“无妨。”
男孩摇了摇头,轻轻抚摸剑身,又道了声谢。
萧默笑着感慨:“你这样倒是好相与多了。”
燕行月只说:“还不是因为他。”
“……他在地窖里,我说的话他们倒还听上几分,”萧默抬腿走了出去,脚步一顿,“可笑至极,竟然信了他罪孽太多只有寺庙能压住怨气的说辞。”
燕行月也跟着笑起来,目光越过萧默的肩,杏黄色的院墙后露出一尾青灰色的殿脊。
风里又有悠远的钟声传来。
男孩的手放在小腹上眷恋地抚摸,伴着钟声走了出去。
禅院里满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树,燕行月沿着布满青苔的小道往前走,耳畔木鱼声阵阵,他不由地抬头望去,巍峨庙宇里僧人席地而坐,大雄宝殿四个字映着万丈霞光。
燕行月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树枝挡住了夕阳,男孩在树荫下驻足,他身侧的檐角悬着半幅蛛网,在风里摇摇欲坠。
“你倒是说话算数……”燕行月摸着小腹温温柔柔地笑起来,笑完神情逐渐凝固,握着“来归”大踏步地走着,暮色苍茫,晃得墙上的壁画栩栩如生,那上面各个佛陀都怒目而视,像是恨极了人间疾苦。他走到寺庙最偏远的院里,一脚踹开了尘埃遍布的门,幽暗的通道直抵地窖。
燕行月抓着剑的手指泛起了青白。
看守的守卫听了脚步声纷纷握着兵器站起来,见清来人又都恭恭敬敬地行礼。
燕行月现在又何止是天下第一剑客?还是剿灭了邪教的大侠。
男孩目不斜视,平静地走到了地窖尽头:“你们都下去吧。”他头也不回,“我要单独审问他。”
守卫们不疑有他,很快就走得一干二净。
燕行月站在原地许久都未动。
天窗漏下一点微光,尘埃簇拥着升腾,光束尽头的人被锁链拷住手脚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
“喂!”男孩艰难地开口,沙哑的嗓音在地窖里回荡,片刻后又归于沉寂。
燕行月却捂着胸口笑起来。
“秦风。”他走过去,一点一点靠近地上的人影,“秦风。”他轻轻唤那人的名字,脚尖蹭了蹭染血的衣袍。
秦风一动不动。
“……活该。”男孩在秦风身边跪下来,手指按在他布满干涸血迹的手腕上哼了一声,“当真是活该。”
秦风的睫毛微微颤抖了起来。
“谁让你去死了?”燕行月俯身凑到他耳畔,声音里有隐忍的战栗,“我偏不要你死。”
男孩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又走回到秦风身边用脚碰他的腿。“你以为我感觉不到你醒着?”燕行月捂着胸口轻笑,“……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他静静等了片刻,见秦风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意思,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你还给我的只有这一样是我想要的……”男孩重新跪回他身边,拉着秦风的手放在小腹上。
锁链丁零当啷地响起来。
燕行月觉得秦风的指尖发起颤,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一个月了。”
话音刚落,锁链剧烈地摇晃起来,男孩闭上双眼跌进了满是血腥气的怀抱,继而那人猛地松手,小心翼翼俯身凑到他小腹边战战兢兢地听。
燕行月低头去看秦风,而秦风恰恰在这时抬头。
“行月……”声音嘶哑,仿佛早已忘记如何说话。
“肯理我了?”男孩温和地笑。
锁链又响了,摇晃得越来越剧烈,最后节节断裂,秦风扑到他身边把人一把搂了:“行月……行月……”
燕行月自然知道萧默不会真的让秦风手筋脚筋皆断,但亲眼见他无碍心里还是欢喜,缓缓伸手搂着秦风的脖颈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秦风却突然松开他,连连后退,还差点被自己挣断的锁链绊倒:“我……我身上血腥气太重。”
男孩歪着头瞧他,秦风站在天窗逐渐黯淡的光里看上去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秦风。”他摇了摇头,“秦风你过来。”
秦风依言走回来,燕行月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攥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吻上去。铁锈般的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渐渐氤氲了男孩的视线,秦风的手犹豫着放在他腰间,却是一点力都不敢使。
“谁说我要这名号了……”一吻还未结束燕行月却将秦风推开,气得浑身发抖,“还我?你欠我的如何还得清?”
秦风知他怀着孩子不敢惹他生气,硬是把人搂住,男孩却又拽着秦风的衣领吻上去,片刻尝到了自己微咸的泪。
“行月,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只要能解气一剑杀了我便是……”
燕行月再一次把他狠狠推开,红着眼眶把“来归”砸进他怀里:“杀了你?你还想让我再……再……”话已至此再也说不下去,男孩腿一软向地上栽去。
秦风当即冲过来把他抱住,惊慌地问他哪里难受。
“我真是恨透了你!”燕行月趴在他怀里咬牙切齿,仰起头狠狠咬破了秦风的嘴唇,又道:“可我……可我……可我偏不要你死!”
秦风只怕他伤了身子,哪顾得上自己嘴角的伤,一味地道:“你不让我死我便不死了……”
男孩闻言眼底恨意更深,翻涌间陡然变为缠绵的温情:“你再敢这般,我就陪着你去死。”
秦风被他说得心里一惊,却见燕行月说完面上只余一派云淡风轻,便知道男孩说的不是戏言,心痛得无以复加,只会搂着他讨好地亲吻。
吻了一会儿燕行月忽然扶着他的手臂干呕起来,手捂着小腹身子逐渐软倒。
“行月!”秦风猛地将他打横抱起,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燕行月蹙眉歇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不耐地抱怨:“慌什么?”
“你……你身子……”
“怀着孩子当然容易犯恶心。”男孩瞪了他一眼,“放我下来。”
秦风乖乖把他放了下来。
“真会闹腾……”燕行月抓着秦风的胳膊又干呕了几下,声音却是带笑的,“这孩子……”
一句话未说完,人却被秦风反抱进了怀里。男孩愣了愣,颈窝里s-his-hi热热一片。
“行月,我要带你走,”秦风忽然道,“我要让你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燕行月故意拖长了声音:“怎么,不让我做天下第一了?”
秦风的手覆盖在男孩小腹上,恋恋不舍地抚摸。
地窖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秦风松开他,猛地握紧了“来归”,须臾又蓦地转身,炯炯地注视着燕行月。
男孩心里生起一丝怒火,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秦风却毫不退让,他们对视片刻燕行月主动移开视线,继而嘴角缓缓勾起。秦风感觉到男孩在生气,可实在不愿燕行月怀着孩子还动手,咬牙拦在他身前,瞥见那丝笑心里更不安了。
地窖外吵吵嚷嚷。
“燕大侠?燕大侠那魔头怎么……”
燕行月站在秦风身边连话都懒得说。
很快他们就被团团围住,男孩的眼里自始至终只有秦风一人,见他拔了剑嘴边的笑意更深。
“就凭你们也想拦我?”秦风拎着剑不屑地叹息,“原本待在这里只是为了能离他近些,现在……”他话锋一转,嗓音里满是彻骨的寒意,“现在我改主意了。”
燕行月眼前腾起一片连绵的血光。
“燕大侠救命啊!”垂死挣扎的守卫向他呼救。
秦风也寻声回头,肩上被人趁机砍了道口子,他却连眼睛都未眨。
燕行月动了,他走到秦风身边抢走了他手里的“来归”。
“生当复来归……”男孩轻吟,剑尖刺进呼救的守卫的手腕。
秦风听他念这句诗,目光逐渐痴了。
燕行月转身跃起,将那个偷袭秦风的人的肩膀砍下大半。
“死当长相思。”男孩反手挡下一柄弯刀,蹙眉转身,剑身映出一道震惊的目光,然后他毫不犹豫割断了那人的手指。
“邪教的剑法……”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逃跑,“他使的是邪教的剑法!”
燕行月闻言不为所动,手腕翻转,把面前挡着的刀枪棍棒一并击退开来,然后施施然转身:“秦风,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