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步走出主宅,来到偏院的迎客居。他们住的院子里,石桌旁,慕公子正悠然自得坐着,桌上也自是少不了杜康酒。
他走过去坐下,捧起酒坛就仰头喝了起来。慕公子坐在一旁,并未出言问过之后发生的事。适才见他走进来,就知道他的剑法境界已不同往日。
谢少侠也什么都没有说,就好像什么也不必说。暮色西沉,院落中的一切朦胧了起来,让人有些怀念,有些眷恋。但最好的景色,莫过于在此情此景中,有人能在身旁陪你喝一杯酒。
他放下了空酒坛。慕公子看着他意犹未尽的样子,微笑道:“若是不过瘾,我们改日去杜康村不醉无归如何?”
谢少侠看了过来,说了一声“好”。
这几个月来,他们早已习惯了同行同止,默契也非旁人可比。却不曾有过这样出言相询的先例,倒是显得多出了一分突兀来。
慕公子微微一笑。无妨,他们总是会一起同往的。
无论是他和他,还是……
第二日,了因方丈与守缺掌门就一道辞去,王老爷子心知能惊动他二人下山的,必是关系武林安危的大事,顺道来贺大会,已是天大的面子。
这天虽是武林大会的正日,然第一日参加比试的都是武林中无门无派或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在外场比试胜出者才有资格挑战各派掌门及成名人物,故而这一日依然有些远道而来的贵客陆续抵达。
王家的迎客居中,家仆们都忙着打扫房舍迎接远客,原本空置的三四成屋子也在这日都将近住满了,相熟的门派互相拜访寒暄,比前几日更添了些喧哗。
谢少侠闲来无事,忆起慕公子说要安置成玦,昨日离府恐要今日晚些时候方归,于是信步到市集寻了一处酒肆。
直到黄昏时分,天渐渐昏暗了下来,他偏头去看外面的天色,想起昨日此时也在饮酒,却不是一人。他握着酒杯回想这一路走来,竟是不知何时已习惯那人的陪伴了。
叫来小二哥结账,然后起身,慢慢地走回去。不经意地瞧见了天边的暮霭,晚霞如锦,就那样瞧着,有些暖暖却让心头发涩的,让人怅然却也留恋的何年何景,蓦地落进了心上。
这才想起一人离家已有大半年了,于是呆立了半晌,等他走到王家庄上时,已是上灯时分。
暮色中,王家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在王家的门口也毫不打眼,但谢少侠瞧见了就停下了脚步,过了半会儿才走了过去,却掀开帘子径直上了车。
马车里面却是很舒适,还摆了几坛子酒,还是好酒。谢少侠拍开了一坛的泥封,就喝了起来。就听有人笑道:“小子就知道偷我的酒。”
马车上的布帘被一只白胖的手掀开,上来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浑身圆圆的,一身富商的打扮,神态气势却十足像个管家,看着让人想不出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谢少侠却不理会,慢悠悠地喝完了那坛子酒,就跳下了马车。只听身后那胖子笑道:“你以为来的只有二叔我吗?”
谢少侠不及回答,就看见了另外的一个人。一位年约不惑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几步之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怒自威。
谢少侠行走江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但见到此人,却慢慢垂下了头,垂手而立。
第十三章
八月初二,武林大会第一日,是夜洛阳王家大宴群豪。王老爷子正与各位掌门谈笑风生,他的长子匆匆而入,面上难掩兴奋之色,在老爷子耳边说了一句。
王老爷子竟也露出了一丝讶色,当即起身就迎了出去。在座的几位贵客,如灵溪剑派徐中正、江东大侠狄白、江宁府的赵景瑞等人,是这一日才到的。宴席之上都围在王老爷子左右,一为罚酒,二来叙旧。
此时见王老爷子如此郑重其事地迎了出去,由不得他们不讶异,是谁竟能有这般的面子,于是也都好奇地跟上前去一探究竟。他们这些人一起跟了上去,倒是好大的阵仗,立刻引来席间不少注目。
这边主人还未迎出去,就听门人通传道:“叶家员外到。”闻言,正当酒酣的那些人也停下了推杯换盏。
洛阳叶家祖上在武林中有些薄名,传到这代叶家家主,已不以武立家,倒是在经商上颇有所得,家业越做越大,人人以叶员外呼之。
然而叶员外有位女儿,却嫁给了江南谢家的长子。
江南也许有数不清的人姓谢,但只要说起江南谢家,绝不会有人不知道所指的是哪一家。
——那是江湖中众口相传的最瑰丽的传奇,是每一个练剑的少年都憧憬过的武林圣地。
叶家结了这门姻亲,也在武林中地位超然起来,听到叶家的人来到,几乎在座之人心中都不禁想起了江南谢家,就在此时,这声通传方落下,外面接着唱道:“谢庄主到。”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群侠忍不住纷纷站起向外看去,默默想道是哪个谢庄主?……而会与叶员外一起到访的,想来除了那一位,又会有谁?
自谢家先祖单剑纵横天下,相传至今已有七代,每一代都会出一位传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要谢家子弟来到江湖上,当世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就绝无争议。
从上一代谢秋迟归隐以来,谢家的传家之剑已沉寂了二十年,连谢家的家主都少有现身江湖之时。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三人走了进来。居中的是一位清癯的中年男子,宴席之上虽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众人只看了一眼,就已知道他是何人。
而他身旁跟着一位少年,看着十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