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神医耿耿于怀了很久,不想数年后再见到,却是奄奄一息地倒在了他的药庐前,身中化功散之毒,内外皆创,命悬一线。治毒伤对神医来说都是小事,然心伤却难医。
很久以后,神医旁敲侧击地问过他是怎么放下的,他笑笑说就是想通了。神医活了这把年纪,当然知晓想通这二字的不易,感慨了一番这才彻底放下了忧心。
青年却在他走后,看着篱笆外花木郁郁,出了好一会儿神。将二十多年的情怀尽数埋葬在心间,好过用一生来为这段情殇陪葬。
一连六七日后,谢少侠体内之毒拔除干净,双目也渐渐能视物了,神医接着用药调理他为毒伤伐的肺腑经络,又过十数日,身体也恢复如初了。
这日他们在院子里坐定,老人已经看了多次院门,终于等到祁子伊推门进来。他见了三人微微一笑,将抱着的酒坛递给了少侠,然后入内整治饭菜去了。
赖神医还没有人老眼花,这些天早看出他待少侠特别,却也没有老糊涂——这两人刚到此地,他一心想着的乖徒弟就变回了正常人,要说其间没有发生什么也不可能。所以他也只能哼哼,没有多说什么。
少侠有酒,自是不多言,捧着酒坛喝了起来。老神医看看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渐渐觉得医治的这少年倒是有趣,言辞不多,不见虚应客套,与人相交只为莫逆在心,可将别人的好坦然受下,或也可将满腔热血酬知己。
赖神医与何远交情非浅,深知其出身背景,慕公子能在那少年中毒后,立刻从何远处得知他的隐居之地,身份已可揣测。而这少年的来历,从他的剑法和姓氏上也依稀可知。这两人能走在一起,亦非平常,然老人几十年间看透世情,却也不至惊奇。
不多时,祁兄端着菜肴出来,老神医精神大振,更不多话,只顾埋头夹菜,懒得听那三位年轻人举杯闲话。自从慕公子与谢少侠来此,一晃月余,今日却是为送别。都是江湖中人,自是不会学小儿女伤怀,等酒已饮尽,就起身告辞。
两人离了神医庐,下山后行了半日,忽听到车马声。少侠转头看去,却停住了脚步。那是一辆并无特别之处的马车,在道旁停下,下来了一位虚肥臃肿、团团滚滚的的大胖子,笑嘻嘻地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谢少侠知道,二叔留在洛阳的人没有了他的消息,必然四处打探。故而看到来人虽神情有些复杂,也并无意外。
谢二叔饶有兴趣的目光在慕公子身上打了个转,然后看着谢少侠笑道:“你大哥添了个白胖小子,你可要随我回去?”
秋风起,落地黄,送别时。
长亭前青草地上铺好了毡毯,摆好了饯别的酒菜,不远处白马在长风中嘶鸣。
慕公子把盏浅笑道:“可还记得我曾邀你一道喝酒不醉无归?”
“来年早春,我在杜康村等你”
少年颔首,转身扬鞭策马而去。
“师兄,那就是师尊生前渴求一战而不得的谢家人吗?”
“不错。”
“听闻他在洛阳那一战的传说,难道谢家剑法果真当世无敌么?”
“但愿有机会能亲眼见到他的剑。”
第二十一章
慕园中的牡丹已到花期,远远望去人有如坐在花海。
出自何叔的手笔,一应名贵品种俱全,每年清明时节后,满园姹紫嫣红开遍。后来有花后之称的魏紫被堇色移栽到了自家院子里,留下一句话,说少主园中百花,独不缺紫色。
莫菲听到,先是愣了一下,待回味过来掩口而笑。这几个丫头自小在教中和少主一起长大,个性又极是刁钻古怪,故而教主以下对她们的顽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应从劭走进来时,沿路花团锦簇,灿若明霞,来人却无心赏玩,一步步走来,都暗中戒备提防。他曾在此地住过几十年,对教中防御外敌的机关布置原是了如指掌,但十年未返故地,不知是否已是面目全非。
然而,他一路进来却是无阻无挡,沿途未曾遇见一人,机关陷阱暗箭毒药也一应皆无,不由心中更是疑忌。
慕教主坐在花丛深处的凉亭里,意态悠闲地望过来,淡淡一笑,
“师叔,小侄有失远迎,请过来坐。”
近十年不曾听闻这句师叔,应从劭也是一震,心内复杂难明。但他到此刻仍不敢大意,提气戒备着一步步走近。
他一生自负,蛰伏十年依然未改,却也不敢在这位师侄面前过分托大。只有他知道,这位师侄表面看似懒散,对天下第一武林至尊等皆不上心,然当他决意做一件事时,意志坚定,所下的功夫非常人所能及,幼年时习武亦是如此,绝非只靠天分时运。
再者上次交手吃了偌大的亏,更对这位后辈在武学上一日千里的进境暗自心惊。在应从劭心中,放眼此时武林,可忌惮者也不过眼前这一人。可恨这小子有这样的造诣,不但白白辜负,还成了他复兴大业的最大阻碍。
凉亭中有烹好的清茶,待他坐下后,慕教主亲手为他斟了一杯,就仿佛是对着长辈应有的礼数一般。
应从劭目光微闪,此时料想慕教主不至于下毒,但依然没有伸手去取,只是不知不觉又端起了长辈的架势,劈头问道:“我问你,想将圣教带往何处去?”
“师叔,圣教现在不是很好吗?”
“好?”
“何叔除了摆弄毒药外,近年也喜欢寻常的花花草草;锦绣的女红堪称一绝,教中上下逢年过节的衣裳都有了着落;胡伯喜好四处游历,但每趟都不会忘了给大家都捎些东西回来;堇色善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