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去哪边都好像没有意义。
可是奶奶却在和爷爷吵架,离家出走的时候,落下话来,要投奔自己的孙子。
他等着每一趟城际汽车,每当车上下了人,他都要仔仔细细地看清楚其中是否有一位有些驼背、步履阑珊的老人家。
但每次他看到非常像是奶奶的老人,要走上前去的时候,又发现只是自己认错了而已。
从三点钟等到六点钟,那头打了两三次电话,依旧是没有消息,甚至还提到了超过一定时间就要报警的事。
闫稑开始时站在下客区,后来实在太累,就坐到旁边的塑料椅子上,见到有孕妇过来,又把位置让开。坐着、站着,休息、让位,如此来来回回几遍之后,他索性走到旁边栏杆旁靠着栏杆坐下。
晚餐没顾上好好吃,在下客区的便利店买了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坐在道牙上吃的时候不知道招来了多少人犹疑的目光。
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注意到了这个在下客区从白天等到黑夜的学生,好心好意地过来问,要是在等什么人的话,不如打电话问一问情况。
闫稑礼貌而疏远地谢过了她,说明了这是一个不可行的办法。
奶奶并没有手机,她每天除了去附近的铁路旁边种菜还有去公园散步以外,根本不会离开家门,她日常的活动范围就是那几处,不需要手机来联系,更何况,她根本不会使用手机。
闫稑等到了七点多,突然母亲来了个电话,问他怎么没有回家?是不是在外头吃饭?他考虑了几秒钟,说自己有点事,晚餐在外头解决。
“那么,早点回家。”母亲挂断电话之前吩咐道。
闫稑也想早点回家,谁愿意在这种阴雨绵绵的季节在空气并不清新的车站下客区呆上大半天?但他并不能离开。
等待的过程是难熬的,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车辆前后窗上写着的往返地点,不禁怀疑,奶奶并不认识字,她怎么会买到乘车票来找他呢?
然后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跟父母聊到过这个问题。
那其实是一个饭后散步时的话题,也不知道怎么起的头,就说到了奶奶。
奶奶年轻的时候正赶上超英赶美的大跨越时期,到处都在炼钢炼铁,她和公社里的好些年轻人走了近百公里的路,从老家到外县一个召集群众投入大生产的地方。那地方就是现在乘车去,也要好几个小时。
然后就说起了奶奶不识字,会不会购买火车票和汽车票的问题。
父亲说,火车票可能买不了,就是买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乘车,在哪个候车厅候车,但是汽车的话,因为一些非城际快巴的私营车主不一定经过车站卖票载客,也许在路口等着车上的售票员招手叫唤,也能够坐上正确的车辆。
“其实看车上的往返地点也是知道的吧?”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这么解释道,“像我们几个小孩的名字?她尽管不认得,但光是看也看了六十几年了,难道还不记得吗?一定是记得的,否则她怎么跟我打电话呢?”
母亲不相信地看着父亲,“她给你打过电话?”
“好像打过吧。”父亲回想了片刻,又撇清似的说,“就算没给我打过,肯定也给姑姑打过。她常给闫稑的姑姑打电话的,不认得名字怎么打?难道电话本上就只有几串电话号码吗?”
闫稑忘记了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是回想起来,当时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要离婚的征兆。
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好,饭后散步,闲话家常。闫稑通常不说话,只是在父母聊天的过程中被提及时,应和几句,而有时候三个人都会沉默着,只是走路而已。
奶奶乘车的那件事,其实是闫稑先提出来的。很奇怪,其实他知道的东西比一般同龄人要多得多,甚至可以用非常平等的姿态跟父亲谈论国情和世情,但他就是不喜欢主动议论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左右的大事,偶尔他心里产生什么疑问,随口问一句,就会引来父母的强烈讨论。
就像奶奶如何乘车,会不会乘车的这件事,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居然还讨论了将近半个小时,话题越扯越远,扫灭了原本因为沉默而产生的怪异气氛。
闫稑还记得父亲当时总结说,“她应该还是会坐车的吧?逼不得已的时候。”
“逼不得已?”闫稑莫名地觉得这四个字有着微妙的喜感。
父亲说,“她以前坐车都是有人送她上车的呀,然后到了目的地也会有人接,要么就是直接就到了家门口。要是她一定要去什么地方,又没人送,可能开动脑筋还是能够想出办法去的吧。”
闫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
这里真的会是奶奶一定要来的地方吗?而他真的会是一个值得投奔的人吗?
在不断有飞蛾飞舞的路灯下,闫稑的嘴唇抿了起来,侧脸的线条显出了许多的不自然。
一个端着破旧铝碗的老头子背着一个麻包袋走过来,在下客区走来走去,对着等车的人抬抬手里的碗。
闫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头发花白,带着帽子的老头,双臂抱在身前,在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时,转身走进了便利店里。
那个老乞丐还在挨个挨个地讨钱,也不说话,就只是把碗递到他人面前,然后眼睛盯着对方不放。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转身离开,有些人在被他盯着看了很久以后掏出钱包把零钱丢到碗里,也不多看一眼。
闫稑的眉头没有皱得不动声色,等到确认那个乞丐远离之后,重新从便利店里面走出来。
这时,姑姑的电话打进来,说奶奶已经回到家里了,让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