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为何不走?”昭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夫人回过了神,她脸上空无一色,昭然却分明见她抿唇微微一笑:“因为不用走啊!”
昭然一愣,却见李夫人身形一动,就朝自己投身而来,她身前长袖宽袍,乌发白面,好似一具没有上色的人偶,她十指纤长朝着昭然的脖子扬来。
昭然都没来得及大叫,只觉身后扬起一道劲风,有人隔着他跟李夫人对了一掌,李夫人立时整个人被震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在了地面上。
饶是如此,昭然仍是抬起手忍不住摸了摸方才差点被掐断的脖子,虽然他脖子断了也未必死得了,但背脊上还是冒出了一丝寒意。
他回过头,见身后的门坎外踏进来一名书生,正是九如。
“先别杀她!”昭然连忙拦着九如,生怕这个小佛子一激动把李夫人斩妖降魔了,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
李夫人躺在地上轻声念咏道:“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论传奇,乐人易,动人难……人老去星星非故,春又来年年依旧。”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昭然面色一变:“不好!”他急急地跳上戏台,还没接近李夫人,就被身后人拉了回去,瞬间,一团火光在台上燃起,李夫人整个人燃烧了起来。
倾刻间,无色的李夫人便有了一色……黑色。
不过片刻,李夫人便已经烧成了焦骨,但上下颌骨挪动着,竟然好像还没死,吓得昭然不禁上下牙关都在哆嗦。
九如踏上了戏台,由上而下地俯视了一眼那具焦骨,只见他白衣在上,手指伸出穿过火光,握住了它的咽骨,用力一捏,那些焦骨便都化成了飞灰。
昭然不由自主又摸了下自己的咽喉,吞了口唾沫,复又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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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脚步声,闻之庚大踏步走了进来,看着戏台上的火光皱眉道:“这又是谁?”
“闻大人你在塔上找到了什么?”昭然反问。
闻之庚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自然是李墨这个反臣逆子!”
昭然好似想通了什么,咧嘴一笑:“这台上是大人的狗奴!”
“你说什么?!”闻之庚又惊又怒。
九如道:“这是李夫人,我们见着的人一直都是李夫人。”
昭然啧了啧嘴,心想九如真没趣。
“怎么可能?我明明在钟塔上抓到了李墨,他自梵而死!”他连番在无灯巷这件案子里失措,可他到底不是笨人,“李夫人冒充李大人……”
昭然不去理会他,而是走过去看着那人形的黑灰喃喃地道:“她回到这里来做什么?”此处是深宅,假使李夫人发现闻之庚带着锦衣卫接近李宅,匆忙之际自己易容成狗奴,令忠仆易容成李墨,可即便她笃定忠仆能骗过闻之庚,她也应该及早谋求脱身之法。
闻之庚冷笑:“她怕是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他说完了却见昭然好像根本没理睬他,不禁略有些薄怒,只见昭然跳上了戏台,拿起旁边焦木拔了拔,然后道:“下面是大理石!”
闻之庚心中一动,转头利声道:“去把那石头锹开,小心下面藏着的东西!”
锦衣卫齐动手,依然费了一些功夫,才把整块大理石撬开,?c-h-a??里面一个方正的石洞,洞中仅装了只约莫尺把来宽的黑色镶玉匣子。
闻之庚将那只匣子拿到了手中,反复查看了一下,也没发现任何机关暗锁,他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
此时天刚拂晓,待闻之庚看清了匣子里的东西,饶是他平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也不禁指间一松,匣子跌落到了地上。
山风有些大,里面的东西便被吹到了戏台柱子的一角,在清晨第一缕朝阳的照射下,赫然是张人皮。
——李墨李檀宁新任的河南道监察御史李大人的人皮。
她在台上一回首,见台下多了名年轻的书生,目正眸清,绿竹猗猗,若君子匪玉,便一面而心动,虽是冬去春来,桃花依旧,人面皆非,她到底恋着这人。
因此她虽杀了他,却将他的人皮深藏在戏台之上,大难临头,依然不舍独身离去,仍要冒险回到这里。
闻之庚咬牙道:“好个毒妇!”
昭然爬上了戏台,将那人皮从柱子上摘了下来,就着烛火点着,对着地上李夫人的黑灰道:“这件东西即然你喜欢,便带着上路吧。”
“你好大的胆子,快把证物放下!”闻之庚喝道。
昭然拎着那着火的人皮递了过去诧异地道:“难不成李大人的人皮闻大人你也喜欢?”
“你……”闻之庚气结。
昭然松了口气收回了手:“闻大人要是不喜欢,那便给喜欢的人吧。”说完他便将那张人皮丢到了李夫人的黑灰里,人皮三下两下便也烧成了灰。
这下闻之庚即使有意见也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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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出了府,见大清早李府的门口站满了人,挑担的挑担,挑笼的挑笼在那里窃窃私语,闻之庚本来心情就不好,皱眉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锦衣卫走上前来道:“昨晚黄昏李府着人让无灯巷的人都出城抓膳鱼去,说是一两纹银一斤。”
领头的平民拿了一张手书契约过来:“李老爷还给我们写了契约,约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昭然心想李夫人必定是怕锦衣卫?c-h-a??李府的时候,会殃及左邻右舍,因此预先支开无灯巷的人,一两纹银一斤膳鱼,足够无灯巷家家户户老少皆出,难怪昨晚李府怎么闹,无灯巷都好似死巷,无人出来探看。
那领头的平民道:“官老爷,李老爷在我们巷子住十年了,可是个大善人,不知道他老人家犯什么法?”
闻之庚冷笑了几声:“犯什么法?他犯得是谋逆之罪,你们跟他同街十年居然从未有人告发,只怕早已是沆瀣一气,将他们统统拿下,查看一下有无谋逆之罪。”
昭然可算是见识了闻之庚这颠倒黑白本事,只得拉了拉旁边王增的袖子。
王增想了想道:“闻大人,容安是个小镇,整个无灯巷大小也有上百口人,都抓进去,镇监狱也容纳不了。我看他们都是些无知小民,便小惩大诫就此算了吧。”
“好啊,即然驸马爷这么说了那便网开一面,小惩大诫……那就每户领十棍子吧。”说罢他就扬长而去。
昭然看着闻之庚的背影不禁磨牙,心想这狗崽子是不是从小狗爹没给骨头吃,长大人见人就要咬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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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已无驸马府什么事,王增一声回府,大家都上了马。
昭然回首了瞧了一眼李府,没有看见九如去了哪里,倒是瞧见锦衣卫在里面折腾,大有要将李府拆了意思。
“闻大人究竟要找什么?”
王增瞧了他一眼,语带警告之意:“你太好奇了,惹了闻之庚想逃都没处逃,他有一个狗奴,极擅追踪。”
昭然嘿嘿一笑,李夫人会选择狗奴来冒充,可知道两件事:一,她见过狗奴,二,她有十足的把握,狗奴不会出现在闻之庚的身边。若是这两件事情加起来,那狗奴多半是叫她杀了,李夫人才会有此把握。”
狗奴被杀了,昭然如何能不高兴。
王增听他笑得奸诈,道:“你又想到了什么?”
昭然转头问:“驸马爷,你想不想知道闻大人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王增眼眸一缩,盯着昭然的后脑勺道:“难不成你知道在哪里?”
“李府连死四五个妾侍……可李夫人明显是个良善之人,所以妾侍应当不是她杀的。”昭然道,“而李夫人如此人物,她会喜欢上的人物就算走了形,也应当不是个嗜杀之人,所以他杀侍妾是有原因的。”
“他把东西分批藏在了妾侍们的棺材里。”王增立即省悟了过来。
“驸马爷英明大方!”昭然道。
王增瞧了他一眼:“你夸我英明神武倒也合逻辑,怎么跟上的是大方。”
昭然嘻嘻笑道:“那是我知道我替驸马爷抢到了功劳,?j-ian??马爷这样英明大方的人,一定不会吝啬赏赐婢子的。”
王增道:“行了,你来历不明,要想取得妾书着实不易,得徐徐图之,回头先待我给你另弄份户贴。”
昭然心想谁要你的妾书,他连忙道:“那不如折了银两吧。”
王增沉声道:“本候的妾书只值得几两银钱吗?”
听见王增不悦,昭然识趣地闭嘴了,但在心里却想那折成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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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折腾了一晚,一觉睡到了傍晚,火腿肘子还没啃两口,王增已经掀帘进来了道:“李府妾侍的棺材都找到了。”
昭然立即从椅子跳了起来道:“走!”
李墨杀了五个妾侍,藏在棺材里的到底是何物,昭然委实好奇。
大约是为了避着闻之庚的耳目,王增没让人把棺材弄进驿站,而是就近找了个义庄存放。
夜晚的义庄静悄悄,护卫们立在院中,连火把也没拿,昭然一脚踏进去,瞧着里头人影幢幢,凄风冷月之下,真是令人背上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