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立香又一次听见了。
在漠然一切的冰冷的浸染下,依然能分辨出原来痕迹的这道声音仍在询问:“你还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虽是询问,但话音里寻不到任何一丝能让人心生慰藉的关切。
这种古怪的感觉,难以形容。
更像是听到了垂死之人的请求,方从高不可及的云端之上投来被冰雾氤氲的目光。
这目光中没有地上人的身影。
即使他实际上亲身至此,也映不进来。因为实在是太低了,太渺小了。
“唔……谁来了……”
藤丸立香下坠的意识好像突兀地停滞。她依稀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觉得自己身前似乎多了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总之,就是很熟悉,让她无法生出警觉的人。
是岩窟王吗?是玛修吗?还是别的谁到了?
不清楚。在挣扎着醒来之前,下意识的、含混的话音就从口中脱出,似还掺杂着半分酸楚:
“想……见到……Lancer先生。在这里,叫做埃利克的人……”
“…………”
沉默似是持续了片刻。
“可以。”
这道声音淡淡说道。至此,迷雾与困境皆在此时尽数褪开:“允许你睁开眼。”
“……”
仿佛受到了指引。
藤丸立香睁开了眼睛。
四周明明应是充满光亮的,虽然没有烈阳之下的璀璨,也应有从久久不变的冰霜上散发而出的幽蓝的淡光。
然而,却是压抑的黑暗最先将她的视野覆盖。
没错……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她的头上,把脸一齐罩住。不过,很快就跟随着头的抬起向后滑落,拉出短暂的布料摩擦的嘶拉声响。
之后才有预想的光芒渗漏进来,可数量仍旧不多,占据视野最多的依然是——黑色。
“……咦?”
藤丸立香愣住了。继而,原本还有点恍惚掺杂的金色眸子刹那清明,被不知算是惊喜还是惊吓的异色填充。
映入眼中的颜色,来自于近在咫尺的属于他人的身影。
有人站在她的面前。
从头顶滑落到肩,凌乱披着的这件对还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外袍,应该就是这个人从自己身上解下来,搭到她身上的。
因为,她在出现在眼角余光中的袖角上,看到了和眼前的黑袍边缘绣着的一模一样的银边和赤纹。
赤色的纹路宛如鲜活燃烧着的火焰,又像蜿蜒着要向上方缠绕的血线。明明应是冰凉的,还没有触碰,赤焰却仿佛真的拥有温度,猝然间烫进了由于睁开得太久而不禁发涩的双眼。
莫名地,竟有种不敢让视线向上抬起的迟疑。
藤丸立香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差点又从肩旁滑落的深黑色的外袍,从指尖传递到脑中的触感果然是冷的,把她好不容易生出的温暖感觉一下子驱散。
不想抬起眼——
不,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一定……
哪怕要与从灵魂深处泛滥开来的本能恐惧作激烈的斗争,又将会被让万物失去生机的酷寒所伤,也一定要看向他!
于是,在浑身的骨骼仿佛都在咯噔发颤的情况下,用尽所有勇气。
“Lan——”
藤丸立香终于抬起了头。
“……”
“…………”
未完的话音无比僵硬地卡在了喉中,再也没有脱口的机会。
就像是被淋头泼下一盆凉水,本就足够冰冷,水打s-hi全身,又在寒冬之中瞬间冻结。
自体表绽开出了冰花。
看似花纹的裂痕直达身体的内部,终究让这看着美丽的危险之花盛放在了同样被冻住的心脏上。
藤丸立香说不出话,若不是咬紧了牙,她的牙齿将会打颤。
还是那双熟悉的金眸,还是那张熟悉的、只不过少掉从脖颈间攀援上来的纹路的面容。
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见了。
缺少的那一部分无比重要,以至于猛然发现这一点的少女在颤抖之时,心头浮上莫大的不解……
和悲哀。
“还想要什么?”
——仍在询问。
可这一次,藤丸立香没有回答。
*****
“想要什么?”
他第四次询问,在迟迟没等来回答之后,认为这个麻烦的“信徒”没了想要他满足的要求,便不打算等了。
烦躁。
每次被繁杂的声音吵醒,他都是这个状态。今天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还因为被吵醒的方式十分特别,烦躁还要多添一分。
特别之处,就在于把他吵醒的这个人类少女。
他知道她是谁。
她的来历,她背后的组织,她和与她一同来到这个时代的其余人,以及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这些内容,恰好都包括在了大地之上唯一的神能够知晓的那“一半”里面。
这一行人是来“阻止”他的。
所以,毫无疑问,是与他彻底对立的立场。
按照正常的逻辑,他的想法和做法大概相当奇怪:
对于摆明要针对他的“敌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更没有所谓的斩Cao除根的打算。
只要没有像之前闯到帕帕拉门前的那两个男人一样,对帕帕拉造成明显的威胁,哪怕“敌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拿他们怎样。
不仅如此,在被一连串从远方直直传到耳里、还完全没有停歇架势的噪音吵得不得不醒来的时候,他还会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回应——这个明明是“敌人”、却对他无比虔诚的少女的祈祷。
真是奇怪。
造成如此矛盾结果的原因,可能就在他不能看到的“另一半”里面。不过,他没有好奇心,并不想去探究。
“神”是公平的,只要能够听到“声音”,就会回应。
人类少女只是个体,但对他的虔诚程度却高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跟那个白发的少年英灵一般吵闹。哦,那少年英灵还要稍微吵一些,不过也差不多了。
为了让自己能够继续安心地沉睡,他亲自过来了。无视周围似乎有点眼熟的环境,询问她的所求,满足她的心愿。
结束了。
信徒没再开口,便表明没有需要完成的心愿。他如此仁慈,却又如此冷漠,自不会去捕获信徒眼中泛开的空洞意味着什么,当即就要离去。
“……”
“别……”
仿佛被冻得不轻的颤音忽又响起,只不过,“别走”这两个字,依旧没能完整地吐露出来。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驻足。
绝望浮现在少女的眼中,并且取代了空洞,还在不断地扩大——
突然间。
奇怪。
他竟然停下了。
但这跟少女无声的绝望没有关系,他停下,只是因为在这本应平静的空间中,凭空出现了异样。
“呲啦啦——”
让听者不禁牙酸的电流贯耳,所幸杂音很快就消失了。突兀出现在半空中的那道虚影摇晃了几下,便显现出了较为清晰的男人的上半身。
艰难投影过来的画面中,粉发男人似是极为勉强地用手肘撑起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惨白,仿佛遭受着极大折磨的模样分外令人心惊。
联络刚重新接起,还没看清楚那边的情形,男人就慌忙地道:“立香!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你那里到底——”
这时,他的焦急不已的目光,透过面前冰冷的屏幕抵达到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时代,看似轻松,却足足跨越了千年。
而他又那般幸运,目光所及之处,便是自己以往午夜梦回时最常回想起的那个男人的眼眸深处,足以让他目眩的耀眼金色就在那里。
可是,男人在这一刻张开了嘴,呆滞的双眼除了睁大,便失去了任何反应的能力。
“……”
“……”
他也在打量这个出现得无比突兀的男人,同时,为自己猝然间前所未有加剧的头痛感到困惑。
其次困惑的是在此时浮现于心的古怪的感受。
他不应该再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个男人时,如寒冰般冷凝坚硬的心竟是一痛。
刹那扩散开的痛楚甚至超过了头疼。
奇怪。
奇怪。
绝没见过的人类。这个人类对他露出的表情,应该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吧。他无法确认,只能用自己仅剩的那点人x_ing勉强来揣测。
他对这个人类产生的异样的情绪,应该是喜欢吧。这一点倒是能够确认,因为,正好和对某个人类的厌恶相反,是两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