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你那句莽撞的谶言,和乔轻意味深长的反问。无论他是神还是光,你只是他座下的浮尘,偶尔被光晃过,得他惊鸿一瞥,便已经是大幸了。
可惜你总不知足。
原来结局早已定下。恶龙怎么可能被解救呢?它和王子从来都只有不死不休。
是你太过天真,一直一厢情愿。
“我不知情。”他隔了许久才道。
他的目光像是淋了层水,带着s-hi漉漉的无措和小小的期望,等待着你的反应。他在期待什么呢?你想,难道想听你说相信吗?
也不是不可以。你笑了一下,看到乔轻跟着微微睁大双眼,有点不敢置信又战战兢兢的样子。
“我知道。”你柔和地道,“我一直知道。”
“但那不重要。”
“从……我怀疑你那刻开始,你究竟是怎样,就已经不重要了。”
“你曾经是我的支柱。”你很怀念似的扬起眉,“你知道支柱倒塌了,意味着什么吗?”
芥蒂和戒备,也就是一步的距离。
迈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你看着他笑起来:“我想你知道。”
那个承诺,终于要兑现了。
你轻轻伸出手:“抱一下。”
乔轻好似完全木了,他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像一个忘了描红抹绿的人偶,带着半成品特有的残破不堪。
你耐心地等着。终于,他向前一步,走到你怀里。你环住他,肢体接触的那刻好像开启了什么开关,乔轻倏地抬手回抱住你,力度大得好似想把你勒死在他怀中。
你默不作声地忍了。
“是我不好。”你轻拍他的背,“我失约了。”
其实你从来只敢许诺会给他预告,但很多无言的约定,早在拥抱、呢喃、亲吻和肢体纠缠里悄然许下。你给过他那么多期望。
可惜了。你想。还没和他在雪里漫步。
本打算这个冬天去的。雪花落在他发间,应该会很好看。
“记得围个围巾啊。”你喃喃道。
免得颈间被雪濡s-hi,会感冒的。
乔轻不知听到没有,一声不吭,只深深把脸埋入你肩窝。你只觉掌下躯体在微微颤抖,你的手悬起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落下去。
你细细地感受了一会肩上的衣料,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哭。
“别走。”他声音微微发着抖,“别走。”
只是一会,他的声音竟已经沙哑得不成样。
“那没有意义。”你耐心道,“现在我还爱着你,但拖得更久,就不一定了。”
“信任已经被磨平了,别让爱意也消磨殆尽。”
“我不在乎!你留下来——”
“我早就厌倦了这个一成不变的世界。”你平静道,“一直留着,只是舍不得你。”
乔轻满怀希望地听着。
“现在我舍得了。”你说。
第34章 终局
“为什么?”他又一次问道。
你给了他七天时间。现在还剩三天。
“是因为我的犹疑吗?”他惶惶道,“还是我之前的追问?”
他几乎陷在了病急乱投医式的惶惑里。一遍又一遍地惴惴,一遍又一遍地自责……一遍又一遍地扑空。
好像找到了绝路的源头,就能读档重来,换个和和美美的天长地久。
你近乎怜悯地看着他。你知道都不是。乔轻做得已经够好了,他足够的敏锐,却也给了你充分的尊重和空间,信任你的说法、允许你的隐瞒,甚至还无条件包容你的无理取闹。他也会生气、会小心翼翼地试探,但那只是为了见缝c-h-a针地让你更爱这个世界一点、对自己更好一点。
你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乔轻气哼哼地跑掉,还不忘给你煲好了粥。
你轻轻提了提嘴角。
令一切无法挽回的,是厌倦。
你早就厌倦过他,只是突然流动的时间唤回了你短暂的回心转意。如今时间的魔力失效,你又跌回一成不变的魔咒里。你曾大言不惭过“一个人是没办法有无尽的变化的”,结果被爱情冲昏了头,倒以为自己能忠贞不渝、至死不休。
你竟以为你可以对抗时间。倘若你的爱真有那么伟大,那你在第一次发现乔轻“失忆”时就不会落荒而逃,在付出无果之后就不会嫉恨难当。你一直在他身上索取着变化、情感、生命力。
那些错乱的猜测从来没有打破什么,它只是提前了。没有猜疑,厌倦也迟早会出现——三年、五年、十年,没人知道。从前的日子毁了你,你早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大道三千,没有一条路是属于你的。
你们不会有结局,甚至也不该有、不配有结局。
你心知肚明,但你说不出口。是告诉他他毫无过错,还是让他以为是他毁了一切?当你再一次选择逃避,留给你们的就只有两败俱伤。
“我改行吗?”他几乎语无伦次,“怎样都好,只要你留下来,怎样都行。”
他像一个无端被指责犯错的孩子,为了逃避更严厉的惩罚,只好不管不顾地揽下罪名。
“嘘——”你说。你凑上前去,亲吻他的额头。轻轻地、细细地,似乎带了千言万语,又似乎只是一个单纯的安抚,不带有任何□□。
乔轻渐渐静了。他好像在这一吻里深刻而又绝望地意识到,无论他再怎么做都没有用了。他是恳求也好、是争闹也罢,你决定了就是决定了。
当你把他放心尖上时,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你肝肠寸断,也不过是几天,就全都一文不值了。何其廉价。
“我恨你。”他说。
“嗯。”
乔轻好像突然被激怒了。“你不怕我强迫你么?”他恶狠狠道,“把你绑着、关着,用致幻剂或者安眠药,半死不活也比死在我眼前好!”
你安静地看着他。
“你觉得我不敢吗?”他嘶哑道。
“你不会。”你说,“你是我的乔轻,所以你不会。”
他脸上一瞬闪过极深的痛色。你犹自火上浇油:“你舍不得。”
“够了。”乔轻道,“够了。”
他深深地看了你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你以为他要落泪,他却只是缓慢地闭上眼。他好像在竭力忍受着什么,以至于额上青筋直跳。你犹豫着想抬手,就听见他一字一句道——
“我再恨你三天。”他说,“然后我就忘记你。”
你抬起的手僵在那里,半晌,轻轻蜷起手指,答道:“嗯。”
然后你指尖微动,就隔着虚空,最后一次描摹他的眉。
而他自始至终没有睁眼。
接下来两天,乔轻就像个没有悲喜的木偶一样,你走到哪他跟到哪。你不介意被他跟,也不介意被他看,只是他虽然跟着你,但并没有要和你交流接触的意思。
他就隔着半米在旁坐下,然后出神。
他空茫的视线里好像被上了发条,过会儿他就问一句“你能留下来吗”,你甚至留意过时间,中间间隔的时间都是恰好的两个半钟。
你一开始都说“不能”,后来便只是沉默,乔轻像也没期待什么回应,问完之后就把目光移开,神色空洞。
好像他残骸似的躯壳里滚烫着无处安放的情感,每一会儿就自动自觉地产生新一轮希望,他的灵魂在此不得安宁,只好在渴求积攒到极点的时候,把它当个烟花放了。
只是为了听个响,至于炸开时的烧灼、落空时的荒芜,都无足轻重。
你有时候觉得乔轻执意跟着你,反而是对他的煎熬。但他不肯走,你说了两次,也就不说了。
两天时间其实很快。也就是十数次目光交错,和淡漠移开。
约定好的最后一天即将过去,你其实十分平静。在遇到乔轻之前,你可以算个自杀专业户了。虽然这次肩上载了别人的不舍,但也并不因此生得钢筋铁骨,仍然是一刀下去,四分五裂的货色。
你很习惯,那不会太痛的。不会有他痛。
你甚至安然地睡下了。没什么梦,有也记不得了,只是你醒时正迎上乔轻的视线,这是他三日以来第一次主动而长久地看你。
“没睡?”如果方才再没睡的话,他至少四十几个小时没休息过了。
“不用。”
他的回答简短而疏离,你很久没有听过他这副语气了。“睡一会吧。”你坐起来,“等你醒了我再走。”
“睡不着。”
“可以的。”你说,“我陪着你。”
你大概陪他坐了五六个钟,乔轻的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然后不到两小时,他就骤然惊醒了。
他借着微光,惊魂未定地看着你。你犹豫了一下,伸过一只手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攥紧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室内,像某种不详的序曲。
然后他回过神了——他应该是回过神了,因为他松了手。乔轻恢复到之前冷淡的样子,漠然道:“我可以了。你想要的话……开始吧。”
你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劝道:“别过来了。”
乔轻唇紧抿,只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