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静待下文。
樊林扭过头看他,黑瞳发深,已经是男人该有的气场了:“他要的东西我给不起,我也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答应
,他开价太高了。”
“你信他说的话?”谢启忍不住问,就像做生意一样,一切砍价还价都是建立在交易可行之上的,如果一开始这个交易
就信不过,那之后的所有努力付出皆是白费。
除非无条件的去相信这个人。
可惜‘无条件’这本身就是天下间最难以达到的前提条件。
“我不了解他,所以不好说……”樊林又挑了块小碳扔进炉中,目中变幻不定,不知道是火光四溢,还是心中起伏的缘
故:“不好说,不可信。”
谢启哑然,爱慕一个人,却不了解这个人,那爱慕的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那他究竟对你开什么条件?”谢启冷冷追问。
樊林现在已几乎一无所有,还能开的出什么条件?秦敛什么都不缺——谢启忽的回想起之前金殿上那一幕,顿时咬紧牙
关。
秦敛是在逼他们,一步一步,从各方面把人逼至山穷水尽。
青年张了张嘴巴,脸上显出疑惑不定,像询问家长时的稚童一般忐忑:“谢启……其实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是怎么
样的?”
‘他’是谁两人心照不宣,谢启轻轻咳嗽了几声,像是在回忆,想了好一阵子才慢慢道:“他非常的聪明,也很努力…
…我们初来京城的时候,谁也不认识,只知道要努力读书考一个好功名,我们那时候合租了一间小院……”
“你们……合租?”青年微微的僵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又闭住了嘴巴。
谢启没留意到对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你知道的,努力的人总会有收获,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可每晚我
都睡醒一轮了,他还在灯下看书,所以我知道他会比我走的更远,他中状元,我得探花,我从未觉得不公,他应得的,
他的确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现在朝中这些后辈中已再无像他这样能力的人了。”
就算现在彼此关系变成这样,可说起以往,谢启口中的赞誉就停不住似的往外跑,他叹道:“我与他相识多年,可至今
却不敢说我了解他,樊林……你究竟……”
你究竟对这个人爱慕有多深,是不是认定了这个人,就算沦落到这种境地,还会不求回报痴痴念念不忘?
即便你根本不了解对方。
青年的长眉都快皱在一起打结了,眼睫颤动,似乎有话要说,谢启嗅到了对方的挣扎,左手紧捏着右手,一松一合,像
在欲望和理智之前徘徊挣扎一般,“我不信他,他不是可以信得过的人,而且就算他能帮我,我也不想要。”
“……”
“我信你。”
第四十四章
“我信你。”
青年这样嘀咕一句,谢启其实是听得见的,那一瞬间他心里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感慨还是酸楚,樊林这么信他,是真
的信,他觉得很值得——或许对他们来说,成为良师益友,是比成为伴侣更加明智的选择。
谢启怕患得患失,每一次的得失都在考验他的承受力,有时他会想——为何要这样在明知受罪的情况下还来靠近这个热
源,爱着什么东西果然就会变得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哪怕翅膀都冒烟了,还不知悔改的要往里头冲。
不是不怕疼,可比起疼,还是有更令人觉得值得事,既然又舍不得温暖,又担心烧疼,唯有用理智划出范围,不靠近,
不离开,后退一步……海阔天空。
于是谢启做出毫无芥蒂的表情,成熟男人该有的姿态,淡定平静,“做朋友,应该的,你也不必在意。”
青年含糊嗯了声,面无表情的脸显得缺乏生气,等火炉里的碳快要烧尽的时候,才道:“奶奶快醒了,我们进去好了。
”
谢启点头,拍落袍子上的碳灰,樊林先用手撩起布帘,谢启弯腰轻悄悄的钻了进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衣着整洁,白发也一丝不苟的梳拢,用玛瑙做成的头饰固定着,显然是专门找人打理过的,老人合着的
眼似乎颤动了一下,面容安详,但还是无力睁起。
谢启对长辈总是有种天生的敬畏,或许是老太君从前的传奇故事太过响亮——躺在这里的可不是别人啊,谢启心里很清
楚,这是个巾帼英雄,忠义仿佛是他们一家骨子里的血,一代传着一代,老太君的丈夫是战死在沙场上的——樊家总是
男丁稀少,且不得善终,死于非命。
谢启觉得自己在见证着什么,不仅是这个老人一生传奇的陨落,还有自己一直一来坚信的某些东西,似乎都开始土崩瓦
解。
苟利国家生死以之,士不可以不弘毅,他苦读诗书,就是为了能一展宏图报效国家,士子有士子的固执。同样,武将也
有武将的尊严,或奋勇杀敌,或埋首案台,他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为国尽着一份力。
就算是在自己不得志的年月里,谢启也常常在为自己能一直恪守职责而感到骄傲。
他从不觉得这样做,是不值得的。
可如今看着这个垂垂老矣却无法安养阳天年的老人,谢启就觉得心被捏紧了,无法呼吸的压抑。
房里并不明亮的烛光像极了当年寒窗夜读时的,只是一个承载了未知的希望,一个却是已知的消亡。
樊林跪在床边,嘴巴贴在老人耳边,声音活泼跳动,带蜜的声音很有讨好的意味,这种声音多难让人抗拒啊,谢启悲叹
一声,耳根子软的人,根本就把持不住。
“奶奶,我带他过来啦,您看看啊。”
谢启脚上注铅,艰难迈步,也跟着青年一同跪了下来,磨蹭半天都不晓得该说啥。
“那个……新年好。”
身边的青年嗤的一声抿嘴笑了笑。
谢启本来没想过老人家会有反映,可万万没想到,老人嘴巴蠕动许久后,气若悬丝,断断续续的的又飘出几个好字。
“咦,奶奶你听得到?你好偏心啊,刚刚我说的时候你可理都不理我。”樊林难言激动,脸颊飞红,眼底已起薄雾,一
下子就紧抓住谢启的手腕,另外一只手紧抓着老人腰间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