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辛苦了。谢尚书里面请。”
秦敛微笑着,神色平静,与招待来自远方的友人无甚区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启冷哼一声,不假思索的大步迈前,斜视都不屑给予一个。
副使在后提醒他:“大人……请以大局为重。”
本来就不该找他来,既然秦敛指名道姓要他过来,就不会猜不到他的态度,对这样一帮叛臣贼子,的确他是连话都不屑
讲的。
多少无辜百姓因此而死,若是死在外族人手上,他们还可以有个报复的理由,但是这种窝里反——手心手背都是肉,都
是自己同胞,本来又关这些人什么事呢?大家规规矩矩的生活,权贵的事他们又知道什么?
一己之私,可恨的一己之私!
两方的位置安排是面对面的,谢启身为主使就难免要跟秦敛相对,秦敛面对谢启不加掩饰的怒意,深深一笑,眼睛就显
得特别深邃,这是一种可怕的假象。
多似温柔啊。
谢启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面前的人,他从前敬过,爱过,并视他为最为美好的愿景,现在梦醒时分,瞧对方多么的清
醒,潇洒自在,谁死谁活根本不入他的眼。
放在膝上的手就猛地松了开来,谢启抬眼,冷冷淡淡的道了句:“这些日子,秦相过得可好?”
他这是故意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了这个称号,秦敛抬了抬眼,静静看着他,神情是极为柔软:“不算太好,但也不
差,还算顺心,有劳谢大人费心了。”
谢启笑容里就不免带了悲凉,道:“好,那当真是好得很。”
他们现在还处于被动的状态,但又不是毫无胜算,只要藩国肯来救兵,或者京城再死守多几月,叛军内里自然会滋生事
端。
要争取时间,只要拖长一天,他们的反击的胜算就越多一分。
谢启接过了对方侍者捧上的文书,看完后一言不发的冷凝着脸,倒是刚刚还劝谢启多多冷静的副使在看后第二眼就开始
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指秦敛:“叛贼!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谢启先一步站起阻住副使的动作,挡在人前,手握文书,眼里抹过受辱的怒意:“秦敛,既然是你们先提出要和谈,那
至少也要拿出一些诚意才行,不是吗?”
秦敛依旧跪坐,姿势半分也没改变,道:“谢大人不满意现在的议和条件?”
谢启将手头的东西扔下地,怒斥:“你这是羞辱我们!”
“议和总要付出代价的,不是吗?”对面的人一摆手,接着说:“以南江为界,南江以北归我军,南江以南的十六州全
归你大庆,如何?”
南江十六州地远人稀,荒无人烟又鸟不生蛋,打的好响的算盘,不光要他们偏安一方,还得对他们俯首称臣以后年年上
贡,谢启逼视对方,如同在看一个贪得无厌令人厌恶的怪物:“这不可能。”
此刻的气氛沉重的让人几乎都要窒息而死。
秦敛十分扼腕的扬了下眉,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怜悯感,好像正在面对一群不知情势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既
然这样,那你们认真考虑一下,这是大事,也急不得。”
庆使们脸上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愤怒,大庆立国两百五十八年,从来都是周边弹丸小国向他们俯首进贡,从未有一人想
过竟有人敢朝他们开出这样的价码,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而如今叛军却敢提出这样荒唐的条件,庆使中不禁有人惴惴
不安,叛军这般的狮子开大口,难道真是胸有成竹了么?
谢启对这次的议和本就不抱希望,唯一的盼头不过是想多争取些许时间,而且他从来都是铁血的主战派,比起瓦全,他
宁可就此玉碎。
幸而在同僚中动摇的人并不多,这让谢启觉得既欣慰又心酸,议和肯定是没可能的了,要离开也要等明天,谢启在招待
自己的帐篷里洗了把脸,外头传来侍卫雄赳赳的声音,原来是进来送晚饭的。
篷中烛光昏暗,谢启看清了提着食盒的那个年轻士兵,恰巧是来这儿的时候,在路上的军营里见过的那个。
年轻人依旧脸色灰白,眉毛下耸,像具行走却没生气的尸体,年轻人轻轻放下食盒,然后阵阵的看着谢启,谢启被盯得
全身发毛,不禁直起背脊,坐在椅上抬眼问:“你……可是有事找我?”
年轻人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沙哑,似多日没讲过话一般:“您……您可是刑部的谢,谢大人?”
“正是。”
“大人您可记得……前年,京城巨商王富贵的儿子,奸……奸辱民女的事?”年轻人抖抖索索,讲话的时候闭紧了眼,
似是不忍回忆:“就是……住在祥福胡同的那户人家。”
谢启一下子就记起来了:“那户人家姓胡。”
那家的姑娘在前年正好是十六岁,是平常女孩要出嫁的年岁了,却没想到被王家那个纨绔子弟看上,不但奸辱,还杀掉
了前来阻止的胡老爹,按大庆律法,那纨绔子弟早被他秋后问斩了。
年轻人呜咽一声,头磕到了地上:“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们本来以为……官官相护,我们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伸冤的
,多亏大人……帮我们逃讨回一个公道,小的,小的知道您是好官,小的求大人一件事,求求大人……”
谢启不由分说的将年轻人强行拉起,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安抚道:“你有什么事慢慢说,我能帮你的,绝不会推脱。”
年轻人仓促抹了把脏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掀开,捧在手心:“大人,这是前些日子我们攻破湘城,一
个富商求我放他们出城送给我的,求您帮我带给我妹妹和我娘,卖掉买米也好。”
谢启看那玉佩,虽然看起来好大一块,但一摸就知道是低劣的玉石,卖不了什么好价格,多半是对方看年轻人出生不好
不识货,拿些假货骗了这孩子。
“好,我会回去交给她们。”
“那,那就太好了。”年轻人像卸了心头大石,眼里也渐渐有了生气:“我妹子已经疯疯癫癫的了,没人肯要她,我娘
也老了看不了她多久,万一打起仗来,她们是一点活路都没有的,如果我回不去了,就请大人……对她们稍加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