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点头:“这不是难事。”
“只希望她不再……受人欺侮。”
谢启默然,按住对方肩头:“不会的。”
第五十五章
年轻人提着空的食盒走的时候,又朝谢启规规矩矩磕了三下头,十分虔诚,虔诚的让谢启顿感无力,本来路途疲惫就提
不起食欲,如今更是全无胃口,他想着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姑娘究竟要怎么安置才能不让人再欺辱。
他随便吃了几口菜便草草了事,刚刚停筷,外头就来人请谢启等会出去一趟,这时间掐的刚刚好,好像算准了似的。
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啊。
秦敛的帐篷里布置的跟他的那间差不多,只是要稍微大些,书桌旁的架子上还挂着一个鸟笼子,谢启进去的时候那只鸟
正扑着翅膀叫得欢畅,一见有生人来了,马上挺胸翘尾摆出矜贵的样子,用鸟喙慢慢梳理起自己的翠绿色羽毛来。
秦敛手里还拿着一根细长,并且垂头丧气的野草,这草前头被鸟咬得破破碎碎的。
“秦相真是好风雅。”谢启见状,半讽道。
“只是找点乐子而已。”秦敛用手帕擦干净手,笑道:“这鸟是养的有些娇气了,怕见人。”
这鸟是娇气逼人还是豪气冲天都不管他的事,谢启很不耐烦的说道:“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你若是有话就请直
说。”
秦敛将手头里的帕子放回盆中,回头看了眼谢启,谢启笔直的站在门前,不愿再踏前一步。
“叙旧也不行?”
谢启眼眸流怒,提醒他:“你若是念旧情的人,不说多了,稍稍念点旧情,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是两码事。”秦敛摇头,很不认同的:“你觉得我做错了只是你拿自己那套标准要求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谢启被秦敛的话震得牙齿打颤:“做错什么?叛国叛君,置天下人于不顾让百姓身处战火——”
“我再说一次,这套玩意我压根不信。”秦敛沉声道,面容冷峻,强硬的让人难以逼视:“我以前就说过,皇族究竟做
了什么值得我们去效忠?他们只不过在驯养我们,为何他们生来为君为帝,而我们就注定一辈子只能止步在这儿。”
谢启紧握住手,厉声驳道:“照你这样说,那这世间就不需要有耕种庄稼的人,也不需要有市井小贩了,大家都等着一
个个做人上人好了!本来大家各司其职,安安分分有什么不好?秦敛,你根本只是为贪得无厌找理由而已。”
秦敛面露些许的趣味,站在那儿轻笑一声:“那你就当我是这个理由好了,之承,他们教的那套大道理都是狗绳子,从
小就圈养我们驯养我们,到头来奴性就自然而然的长进了我们骨头里,最后甚至不用绳子,我们,连同我们的后代都会
跟着他们走,替他们死。”
“之承——”他姿态平和,但眼里有某种类似于理想的光彩,像一个狂热的布道者才有的激情:“过去可以被伪装,历
史也可以被篡夺,如果永远只是附庸于人后,永远不做最后,但也不敢为先,这样的碌碌无为永远只是服从于过去,你
说我是叛贼,那你大庆开国皇帝又算是什么呢,他难道从前不是燕国的臣子?只不过是他赢了,所以他可以将对错玩弄
于股掌之中,哪朝哪代不是这样过来的?”
“结果永远可以淡化过程。”秦敛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他呼了口长气,似乎是有些疲倦,眼里曾有的光彩也化为
内敛:“如果是赢了,不会有人在意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若是输了……若是输了,过程什么的那就更加不重要了。”
谢启轻笑了一声,有时候人气急的时候反而会笑出来:“那你的意思是,也许很多年后,人们谈起这码子事的时候,你
才是顺应天命大势所趋,而我们是陷天下于水火的罪魁祸首?”
秦敛不置可否:“的确很有可能。”
或许是有这样的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未来某一天里,今日人事尽皆湮灭,若有人提及今日,大概也只是模糊的一带而过
。
终而复始,循环之道,所有的事终有一天会被视为过去。
秦敛说的某些事,谢启不是不明白,他也想名垂千古,被人敬仰被人铭记,谁不想呢?
他以为要赢得这些,可以有很多方法。
可他不能想象这些荣耀是用自己同胞的血肉尸骨和挣扎痛苦成全而来的。
谢启双目胀痛,旋过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必再用这些话来说服我。”
“我这不是在劝你。”对上谢启的视线,秦敛摇头笑:“我只是在告诉你而已,你本就固执,我劝你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悲哀像冬天阴冷的空气,随着呼吸渗到心肺的每一处死角,比背叛更让人觉得心如死灰。
如果是背叛,那是不是表示曾经某个时候,大家还曾在一起过。
或许秦敛是真的,一开始就是这样认为,所以他认为的‘大错特错’到了秦敛这里,真的根本不算什么。
“你已经是位极人臣,那么多人敬仰你……全天下的人都视你作天之骄子,这样还不够吗?”他全身无力的,尽着最后
一次微薄的努力。
秦敛却答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我又有何干?他们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那我活着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谢启听着他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冷漠,秦敛的眼里暗藏尖锐,没有温度,是一种单凭自己意愿行事的杀伐之气。
不会有回寰的余地了。
谢启颓然放弃了争论,他觉得无话可说,说什么都不再有必要——秦敛说服不了他,他也动摇不了秦敛,大家彼此彼此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再谈下去的必要呢?
可谢启还是想起很久之前,那个时候秦敛并不是这样,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年轻,会因为后院一株不知名的花草而感伤唏
嘘,秦敛也不像现在一样尖锐入骨,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带刺见血,直捣得他满身是伤。
在谢启低头沉默的时候,秦敛也已经坐回了书案台后的椅子里,两人之间相隔数丈,却如星河两岸,看似触手能及的距
离,实则却永远踏不过去。笼中的小鸟悠然此时悠然自得的鸣叫数声——动物是不晓得这些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