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袖中手握成拳,语塞许久才道,“秦相,您喝醉了。”
秦敛不置一词,放下手中空杯,缓缓转身离开了。
谢启也坐不住了,离席净手,这儿乱得他只想拔腿就跑。
心不在焉的人哪里听得见背后脚步声,他猛得被人抱住,吓的脱口欲叫,又别人一手捂住嘴巴。
“别叫别叫,是我呢。”
青年从背后抱着他,下巴支在他肩膀上,乐的一颤一颤的:“几天不见胆子怎么变小了。”
“……”他瞪大眼,平息胸口起伏。
青年反手一拖,把他拉近偏远花园里。
谢启被压在树上,借着月光还可看清青年脸上浓烈的笑意,“你……你来这儿做什么!”
樊林闷声道:“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你不是说今天不来的吗?来了又不告诉我,成什么样子!”
“告诉你也没什么用。”
他们两人的关系是见不得光的,太过亲密是会引起别人疑心的,他这都是为樊林好。
他是团烂泥巴,怎么都无所谓,但樊林不同,他没法看着樊林因为一团泥巴而受污。
青年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上力道加大,恼怒道:“你这什么意思。”
“照着字面上理解就好。”
樊林彻底恼了,眯眼狠声道:“谢启,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么,总是这样气我刺我很有意思?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只
是个没用的世家子弟,靠着祖辈庇护才有今天——你以为只有你谢启有骨气,我樊林就是一软骨头吗?”
看,好不容易的独处又变成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了,谢启看着青年英俊的脸,摸了摸,沉稳道:“你看我就知道,骨气
没法当饭吃的。”
“……”樊林撇开头,拢眉冷颜。
“我知道你不是软骨头,你有能耐,那很好。”谢启这话说的真心诚意,半点假都没有,“你看,圣上让你去训新兵,
就是赏识你,跟你父亲没有半点关系,你会越变越好,我谢启看人不会错。”
他甚至已经可以幻想出樊府迎亲时夸张奢华的阵势了。
樊林亲着他的脸颊,“我不会成亲的,真的不会。”
“乱说什么。”他被亲的唇间发红,说话都带抖。
“我说,我不会成亲的,你少乱想。”樊林哼声道:“下次再乱想就别怪我不尊老让贤了……”
明知这只是跟海市蜃楼一样不靠谱的空话,谢启还是心情愉悦起来,走出樊府时的步子都轻快带着飘,他正等着自家车
夫,却听有人在后唤了他一声。
他回头一看,来人正是秦敛。
心头大石又隐隐涨大不少,压得他心绪不宁,谢启拱手:“秦相,身子好些了吗?”
秦敛脸生得清俊,脸上褪下酒意后越发冰寒不近人情,只见秦敛手略一抬高,手里似是捏着什么东西。
谢启不明所以,借着身边小童打着的灯笼看去,顿时浑身发凉,像被人在大冬天泼了一身冷油。
秦敛手上握着的是一支做工精细的脂白玉簪,那细腻如月的光泽和熟悉的式样让他脸皮狠抽了几下。
“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还是别乱扔的好。”
秦敛这话活像一把火,把他身上粘着的冷油全燃起来了,谢启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没归位,满脸大汗。
他下意识朝发间摸去,果然那斜插着的三支簪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一根。
“多谢秦相提醒。”他从秦敛手上接过簪子,压下手指颤颤,合拢紧握,靠着玉簪上些许冰凉触感来找回理智。
秦敛又似随意睨了他一眼,视线在他领口处停得稍微久了些,半晌垂目,淡声道:“之承,你怎么……”
“我……”
谢启不敢想象秦敛是在哪里找到他的簪子的,或者说捡的时候又看到什么,最隐秘的事可能被人发现,这种感觉就像被
人撕破面具似的,让他无地自容。
何况,这个人还是秦敛。
“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一下。”秦敛从他身侧走过,夜风吹得秦敛黑发微散,但无损气质,“当然,听不听,那都是
你自己的事。”
谢启呆立着,甚至听不到轿声离开的声音,凉风带寒,寒进骨髓。
他忽然抬头扇了自己一巴掌,力道狠辣,半点也没给自己留情面,压着喉咙酸楚,他仰头举高簪子,借着些许带霜的月
色,手腹沿着玉杆往下滑,那杆上的刻字虽细若蚊足,却字字惊心。
庆元戊戌年冬日,初游茂山,恰之承生辰,柳州秦随风刻。
十年光阴,原来只是顿足在这些字迹间,并未离他远去。
第十三章
那时他只是个初来咋到京师的楞头小子,不懂物价,被人宰得一愣一愣的还毫无反手之力,他打算在客栈包上一间厢房
常住以备考,正从涨鼓的钱袋里准备掏银票的时候,被人一手挡住。
“老板,这价格似乎是黑了点。”
阻他交钱的少年与他差不多年岁,墨色素衫,乌瞳敛着光华,俊秀沉稳,谢启看着对方那赏心悦目的脸,顿时遐想肆虐
,那一直用土埋得深深的断袖新芽也慢慢滋润起来,抽芽展叶的盛开了。
在家乡的话,又哪里见得到如此风华的人呢。
客栈老板不乐意了,算盘啪的一声就甩在桌上,怒道:“小公子,我这是明码实价的标着的,你自己不住就算了,但这
话可不能乱说!”
少年眉头一簇,声正而凛:“你趁着士子上京赶考,翻了两倍的房钱,还敢说明码实价?”
谢启恍然大悟,这在京城做生意,原来靠得就是一黑字啊。
少年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算是与人在争执,也还是一副古朴秀丽的画,清拔得让他不敢造次。
“这位兄台,你若是也是赶考的,不妨去租一套小院,既方便又便宜。”
谢启从来都是少爷当惯了的人,哪里知道这些门道,便喃喃道:“去……哪里租?我怎么知道哪里有地方可以租……”
还没等他局促完,少年就冲他笑了笑:“若兄台不嫌弃,就与我合租如何?今日我正是来退房的。”
“可……”可如此美色,叫他怎么安心读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