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不太亮的灯笼,他多半是借着月光才找到今天行刑的地方,尸体还在,血已经干涸了,他鼻子里塞着避腥的东西,
将几具尸体慢慢拖进麻袋里,打算直接埋到京城南边的乱葬岗里。
容大人,你我真是无冤无仇的,要怪……你就唯有怪圣上了。
但人家圣上有龙气护体,您还是快快打消这种念头吧。
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谢启才拴好麻袋口的绳子,还没拖几步,就隐隐察觉到有脚步声从黑暗里若有若无的传来,手里
拖着尸体,饶他向来不惧鬼神,也免不了心里发虚起来。
“谁在那?”他放下麻袋,厉声发问。
来人一身素黑连帽大袖长披风,放下连帽后就露出了脸。
“是我。”
谢启一滞,以惊讶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人,他能在事后推测樊林出现在刑场的无数种可能,却一下子想不到任何秦敛来这
里的原因。
“我——下官这是——”谢启笨拙的找不到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这种不能解释成饭后消食的运动吧?
“我就想,你今晚应该会来。”秦敛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怀念甚至纵容的意味:“果然是这样。”
他唯有讪笑几声,以示对自己死心眼做法的嘲笑。
“秦相真是料事如神。”
这话一出,他就觉得自己跟那日讽刺他的同僚似地,好像有些酸,于是立马转口:“秦相这么晚找下官,不知是有何事
?”
秦敛视线停留在麻袋上,一直揣在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指了指:“现在是要运去哪里?”
并不是质问或者其他不好的语气,这好歹让谢启觉得没那么别扭,他垂头道:“乱葬岗而已。”
“我跟你一起去。”
“咳……那种地方,秦相您去了只是沾晦气而已。”
秦敛似乎有些怕冷,又将披风拢紧了点后,径自往谢启马车的方向走去,“走吧。”
真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一个人搬得动?”
“练多了力气自然就有了。”
秦敛一副要与他叙旧拉家常的架势,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一句句回答。
并不是怕秦敛什么,而是他真的摸不透眼前的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玄,真玄……
“以前你我力气差不多,现在我身体已经不如你好了。”
这倒是事实,刑部重活多,他又是天生注定的劳碌命,就算以前是金贵的大少爷,磨久了什么力气也就出来了。
倒是秦敛,忙的都是脑袋活,治人与被治,也真是各有得失而已。
“这个,不嫌弃的话就先穿一会吧。”
他在赶马车的途中忽然想起马车里还有件备用的皮袄,找出来后就迟疑的转头询问:“要不你先披一披?”
秦敛眼里沉着的光让他不得不再度开口,“没有沾过脏东西,我只穿过一次……天气冷的话还是请暂且忍忍……”
他知道秦敛的洁癖比他还严重好几分。
“之承,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那么不合时宜不合身份地位的话由秦敛的口里说出,不会让人觉得不妥或者唐突,就像多年老友在红泥火炉旁,端着绿
蚁新酒话私欲一样,将以前的记忆淡淡苏展开来,那时他们还在为考取功名而悬梁苦读,秦敛比他更拼命,每晚挑灯夜
读,他有时夜晚醒来总会很不耐烦的将厚衣扔过去,抱怨秦敛老是不听他的劝告。
“读书读死你,拜托也好歹多穿一点啊……你你你……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讲话啊?阿敛?”
可他根本动摇不了秦敛定点的意志。
以前没法,现在更加不行。
“秦相万金之体,身系国家重任,下官——下官自然担心秦相安全。”
秦敛已经冻僵的手很不灵活,手指笨拙的在衣口边打转都系不好,马车空间有限,谢启只能单跪着,微微垂头帮对方将
缠在一起的绳带顺好,打了个好解又美观的结。
没人知道他的手也是颤栗着的,就跟当年每一次在不耐鄙视完秦敛的粗心后还是会自暴自弃的给对方系好衣带。
明明昔日的岁月都被埋了起来了,到底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种物是人非的时候才死灰复燃呢
谢启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秦敛低声说了声:“勒的有点紧了。”
因为靠的太近而控制不住力道的手用力过猛了,他徒然清醒开来,就看到自己的手傻乎乎的卡在半空中,无论收还是不
收都成了件让人尴尬的难事。
自己一脸的迷茫似乎取悦了秦敛,男人一向寒若冰霜的脸浮起点笑意,清冽洌的声音提醒他道:“弄松点。”
谢启在爬出车外后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反省刚才几乎是反射的顺从,就像家犬在放生十年后还是会在原先那处找地解决生
理问题一样。
抓紧马鞭,发泄的狠甩了一鞭,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好像一点点的骚味就足以引得他毫无章法一样团团乱转——就差没
冲着秦敛叫几声了。
真是的……谢启在一路夜路凉风里眯起了眼,愤恨的转回头。
车帘下方随风左右乱动,秦敛黑色的披风若隐若现的闯进眼里。
他谢启绝对不是被一根骨头就勾着撒腿满地跑的笨狗,两人变成如今这般生疏绝不是他的错。
反正……当年不顾情意,把人数次拒之门外的又不是自己。
被人一脚踹开的狗尚且还会舔着自己狗爪子旺旺怒吼几声,而他当年只是灰溜溜的爬开,还一次次不死心的偷去人家府
上蹲点,如今想来他真佩服自己年少时的傻气冲天的天真。
现在才说缺个看门的狗,现在才说,已经太迟了。
“上次我给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声音从帘后传了出来。
“朝中新老更替本来就是常事,我又不是没见过,这点自保的本事还是有,就不劳你操心了。”
要弥补刚才在马车里的傻气和失态,唯有言语继续刻薄一些,谢启继续无情道:“如果你还顾及以前的交情,就别来找
我别理我,你别来再大事都波及不到我身上。”
里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平淡回道:“我自然不会波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