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一般通透的眸子深不见底,将怨愤与恐惧全都藏在了最深处。
潘昱雄曾很多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他不再抵触自己,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不再那么倔强,能将他本性中最温良的一面
展现在自己面前,乖巧而解意地坐在自己身边,百分百地依顺。
此刻,这个愿望似乎已经达到了,虽然是建立在威胁的基础之上,但起码,已经形似了。
当事情已经无法逆转的时候,这样,也还不错。
潘昱雄自嘲地笑了笑,索性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霍子南没有动,任凭他将自己冰凉的手包在掌心,片刻后嘴角微微勾了
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这神色让潘昱雄有些挫败,同时又有些征服者特有的骄傲,达成愿望的方法有很多种,巧取不成,还有豪夺。说起来,
以自己的身份,以往的做派,这么对他,似乎才是正途呢。
临海的粤式茶楼,环境十分优雅,玉屏风后的雅座上,只有潘昱雄和霍子南两人。
清澈的茶水注入青花瓷茶杯,潘昱雄将杯子推到霍子南面前,霍子南微微颔首致谢,却并不动手,直到那杯茶凉透了,
也没有尝过一口。
潘昱雄也不劝他,只自顾自喝完了自己面前的茶水,而后点了支烟,问:“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能够做到?”
霍子南垂着眼,良久才开口说:“一个月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要在V市交换学习一个月,期间也不会再见他
。”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让潘昱雄感到满意了,这一晚再没有提别的要求,喝完一壶茶,跟他就这么坐了一会,便开车送他回
了宿舍。
历时一个月的交换学习正式开始,天佑所有的学员都按专业分到了相应的科室,一边与中心医院的医生交流经验,一边
辅助他们完成一些常规的工作。
霍子南仍然被分在了急诊外科,中心医院因为是V市比较人口集中的一个120急救站,急诊外科的工作也分外忙碌。忙碌
也好,可以占用他的精力,让他暂时放下烦恼,甚至开始敷衍聂辰的电话和短信。
这天傍晚,本来还差半个小时霍子南就要下班了,主治医生忽然跑来找他:“霍医生,我家里发生了点急事,现在要马
上回去处理一下,刚才送来了一个急诊伤员,我看了一下只是普通外伤,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
“哦……好,我来处理,您先走吧。”这位负责带他的主治医生是个十几年工龄的老医生,宽厚开朗,平时对他十分照
顾,何况普通的外科手术对他来说也没太大难度,因此霍子南一口答应下来。
病人的伤势并没有主治医生说的那么轻松,他是个造纸厂的切纸工,为了赚加班费,这么危险的活计他居然连着干了十
三个小时。
机械的工作、过度疲劳,加上吃完晚饭没休息就又回到了机器前,他大脑缺氧昏昏欲使,终于将自己的右手送到了锋利
的切纸刀下。
被送来的时候伤者已经处于半昏厥状态,手掌血如泉涌,四只手指都无法自如活动。
三十二岁的男人,全家都靠着这一双手要吃饭,妻子一见霍子南就跪在了他的脚下,哭着求他救救她的男人,霍子南没
时间跟她多说,只简单安慰了几句便交给了一边的护工。
“主治医生走之前吩咐你们怎么处理?”霍子南问护士,按理说这种伤势应该是一送来就会立即处置的,现在已经过去
了半个多小时。
“右手四指肌腱裂断,需要立即实施修补术,并缝合皮肤裂伤。”护士说,“主治医生已经吩咐给他注射了吗啡和阿托
品,麻醉师正在进行麻醉。”
“我来替他做这个手术。”霍子南说,“他家里临时有事要回去处理。”
也许是他看来太过年轻,又是外院的医生,护士有点犹豫,但这时候已经下班了,主任也走了,再说这又不算什么大手
术,想了想她还是听从了霍子南的安排,跟着他进了手术室。
看到病人的时候霍子南立刻沉下了脸,皱眉问:“谁做的麻醉?”
“是我。”一边一位姓马的麻醉师咧了咧嘴,“怎么了?”
“乙醚全麻不适合这类手术。”
麻醉师耸了耸肩,很明显,适不适合都已经做好了。
“注意病人血压。”时间不等人,霍子南也无心追究他的责任,检查了一下伤者的胃部,说,“他刚进食过,手术过程
中注意一下呼吸道。”
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现场的护士和麻醉师一开始还都对他有些不以为然,等手术进行了一刻钟之后,立刻换上一副几
近惊愕的佩服的表情。
他娴熟的手法差不多能比得上十几年以上的老医生了,眼力也极好,修补和缝合快而准确,几乎天衣无缝。缝合完最后
一针,霍子南低声说:“好了。”
几秒钟后,护士才舒了口气,说:“霍医生,想不到你的技术这么好。”
霍子南淡淡笑了笑,因为带着口罩,只看到线条柔和的眼角露出微微的笑意:“麻醉还没过,要密切注意他的体征参数
。”
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半了,霍子南洗完澡泡了碗面吃了,哪知收拾完东西刚躺到床上半个钟头,便接到了让他大吃一惊的
消息--那个病人居然死了。
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麻醉上,因为病人刚刚饱食过,麻醉师又给他实施了乙醚全麻,手术刚做完他就开始呕吐不止,
急诊医生先后进行了口腔清理和人工呼吸,最后还上了强心针,却仍旧没能挽救他的生命,晚上十点二十三分,病人被
宣布正式死亡。
这差不多是一项无可争议的医疗事故,因为医生的不恰当处理,不该死的人死了,医院自然非常重视,第一时间就开始
跟家属讨论赔偿事宜。
但事情远比院方想的还要严重--因为病人家庭困难,所在企业经济上也不景气,街道和工会为了给病人留下的孤儿寡母
多争取点利益,将这件事上告到了V市医学会进行仲裁,要求比院方提出的赔偿额度高出三倍的补偿。
一时间兵荒马乱,霍子南、主治医师、麻醉师以及现场的两个护士都被停了职,接受医学会的询问和调查。
虽然对于伤者的死感到非常遗憾,但对于这个手术,霍子南自问自己并没有处理失当之处,手部修补与缝合无疑是成功
的,问题全都出在麻醉和术后观察上,如果麻醉师专业一点,护士负责一点,就完全能够避免这样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