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完结】(30)

2019-06-11  作者|标签:


那一次,季正冬真是刻骨铭心。长那麽大,他第一次紧张成那样。尽管怀里的人刚刚才和他扭打成一团,但那原本清清爽爽的身体迅速变得渗满鲜血,他发现自己心里前所未有的自责和歉疚。血,是那样一种东西,当它只是一两滴的时候,你不会认为它可怕。但当它变成一大片一大片时,绝对地惊心动魄。
那天,季正冬第一次听说了世界上有“原发性纤维蛋白溶解症”这种病,他花了好长时间才记住这病的全名,然後他知道了得这种病的人,哪怕身上只有个小小的伤口,也会血流不止,休克,甚至死亡。而徐凌得的,就是这种病。
抢救室的门一直关著,整整五个小时他都蹲在走道上,看身边陌生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他爸爸在旁边也是一脸凝重。他意外地没有挨揍,但心里却比挨揍更难受。
他并不讨厌徐凌,他甚至觉得他弹钢琴的样子很可爱。如果徐凌能平安回来,他愿意以後都和他做好兄弟。
季正冬在心里发疯般地许愿。
然後徐凌被救回来了,浑身插满管子地从抢救室里被推了出来,季正冬凑了上去却没看清床上人的脸,因为大人们已经抢在他前面冲了过去。季正冬探著头也只看到雪白被单下单薄的小身体,他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至少那被单是白色的。
“你有病,干吗不早说?”徐凌醒过来後,偷偷在病房外守了好几天的季正冬问他。
“我没病。不出血就没病!”床上的小孩声音虚弱,但语气却倔强的很。
季正冬忽然地就喜欢上了眼前的小男孩,当然,是孩子间的那种喜欢。而徐凌似乎也不讨厌他,虽然他们打过一架。很久之後,徐凌告诉季正冬自己不讨厌他是因为依稀记得当时他抱著自己到处找人问医院的样子,除了他妈妈,还没谁这麽对待过他,连他爸爸也不曾,他生下来就没见过他爸爸。
徐凌出院回到家後,季正冬决定履行自己在抢救室外曾许下过的诺言──和徐凌做好兄弟,只要他平安回来。他主动对徐凌说,想再听他弹弹打架那天他弹的曲子,他觉得很好听。
徐凌笑了笑,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算是尽释前嫌的意思,然後径直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劈里啪啦就把一首《老六板》给弹了个干脆。那之後,他们变成了彼此的朋友,从一开始的只是心里接受对方而表面生疏,慢慢到变得互相依赖。季正冬在上海没有朋友,他也不再愿意去主动认识新朋友,而徐凌,因为生病的关系也是成天关在家里,他更没什麽朋友,於是,尽管大人们奇怪著他们的相处速度,但他们的的确确是变得形影不离。
而在他们的相处中,季正冬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听徐凌弹钢琴,看著徐凌的琴艺一天比一天进步,看著琴边的小男孩一天比一天长高。他会默默在心里慨叹,原本差一点就失去的生命,而现在却能把这麽美妙的声音带到这世界上来。
这让他更加想要去珍惜,无论少年时的他有多叛逆,但只要在徐凌身边看他弹琴,眼里的温柔就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你喜欢,我就一直弹给你听。”
然後,徐凌一边弹著一边说,并不看他。
长远勿见(三十五)
回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现实,一片惨淡。
季正冬站在徐凌的病房前,透过房门上的小窗,远远看见里面正熟睡著的人,脸色仍然苍白,右手缠著一层层厚实的纱布,一旁的支架上,浓稠的血浆已经输了一半。
他很想推门进去,只要轻轻转动一下那门上的圆把手,只是,他已经没了勇气,更没那资格。
一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晚上,也是深夜的病房。那一次,徐凌为了阻止季建民揍他,被推得撞到桌角,额角的血泉涌般地溢出,医生对他们说,再晚个几分锺,人就救不回来了。那晚,他跌跌撞撞地走进病房,死握著徐凌的手,感受著那手心传来的温暖,在他被恐惧折磨了整整一天之後。病床上,仍在昏迷著的人胸口每一点起伏都令他沈醉,他控制不住地吻住了那苍白脸上淡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久久不愿离开。
然後,他听到一声尖叫。
门外,徐凌的母亲惊慌失色地看著他们,她喊著,“你们……不可以!”
“你是来探病的吗?现在过了探视时间了。”耳边,陌生的声音把季正冬拉回了现实。
他转过头,看见深夜巡房的护士站在面前,蹙著眉提醒他。他茫然地点了点头,匆忙说了声,“我这就走。”
几乎是从医院逃了出来,跨上摩托车的那刻,季正冬看到龙头的後视镜里那张满是胡茬毫无生气的脸,心里涌起了对自己的无限鄙视──他这样的人,凭什麽去被别人那样爱。
深夜的街头,季正冬骑著摩托车穿行其间,沿路店铺早已熄灯打佯,门前张贴著各色年末促销标语,此时却显得异常萧条。寒风吹打在身上,刀一样的无情,直到他身体也变得麻木。
回到家时,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心和身体都是。他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从前一晚到今天都没合过眼。如果不是体格健硕,他真会撑不住倒下。这两天在他眼前出现的人和事,哪一桩都令他痛苦烦躁,他不知道是自己太无用还是命运对他太残酷。
颓然地打开家门,门口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球鞋端正地摆在鞋架上。季正冬心里不由紧了紧,那是杭晨的鞋。
“杭晨?”他打开灯,低声叫了句,却不见人回应。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男孩合衣蜷缩在沙发一角,似是睡著了。
季正冬走了过去,心情越发地沈重。
沙发上,杭晨双臂交抱著,弓著腿躺在沙发上,头侧到一边,只留下有些憔悴的一张侧脸。房间里很安静,除了墙上的挂锺,眼前的人呼吸轻到低不可闻。
满身风尘的季正冬此时竟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尽管他是男人,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凭什麽流泪。他很想冲上去抱住眼前的人,把头埋进他怀里,就像那样能得到救赎一样。
但他终究忍了下来,只是用手轻轻地拨开了杭晨额前的碎发,想看清楚他的脸。
沙发上的人很惊醒,这简单的动作令他迅速睁开了眼睛。
“小冬哥,你回来了?”杭晨忙坐直了身体。
季正冬看著他关切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听说你今天来过我们寝室……小冬哥,徐凌他怎麽样了?”刚醒来的杭晨思维似乎还有些混乱,只能把脑中先想到的急说了出来。
“烧退了吗?”季正冬并不回答却反问他,神情变得严峻。
杭晨忙点头,“中午就退了,昨天晚上著了点凉……我身体一向很好……”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30/8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