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完结】(4)

2019-06-11  作者|标签:


後来,还是季正冬的妈妈出的主意,说是孩子可能是被吓到了,要请个懂这个的老太太修个吓。杭晨妈也就依计做了,果然请来的神婆说,孩子是在湖边玩的时候被湖里的水鬼给魇住了,要杭晨的妈拿手帕包了一包家里的米,又用杭晨的衣服裹了放在他床头,再到艾溪湖边去放挂爆竹,然後对著西边喊三声“杭晨,回来”,最後再把杭晨床头的米煮粥熬给他吃。
既然西医治不了,杭晨的妈妈一界女流也管不了那麽多,再荒缪的法子也得给杭晨用了,已经失去了丈夫,绝不能再失去儿子。
神婆给杭晨修吓的时候,季正冬也站在旁边听得仔仔细细,生怕漏了一点细节。当神婆把那手绢包的小米包放到杭晨床头的时候,季正冬简直是当那玩意儿神位似地注视著,蹲在杭晨旁边甚至还双手合十地对著它拜了拜。
这些,是杭晨的妈看见的。还有杭晨的妈没看见的,比如,她并不知道去湖边放爆竹的那天晚上,她走後季正冬还呆著没走。他对著那湖面,扯著嗓子喊了快半个小时“杭晨回来”“杭晨回来”。他想著,只要多喊几句,杭晨的魂被催得烦了,兴许能回来得快些。
然後第二天,当他哑著嗓子来到杭晨家,看杭晨脸上退了红,乖乖坐在床上喝他妈妈煮的粥时,一下就跳起来,兴奋地冲过去搂住了杭晨,好半天嘴里才蹦出一句,“长远勿见啊杭晨!”
长远勿见(五)
那次,杭晨的妈看著自己儿子被季正冬又哭又笑地搂个满怀,竟为自己之前责问季正冬时的态度感到羞愧起来。於是,再後来,便放开了心由著杭晨跟了季正冬後面玩儿,上学放学的也是季正冬帮著领回家,对她一个寡母来说倒是轻松了不少。
而现在,季正冬要走了,骑车带著杭晨的她走在雨里,後面没声音也能想象儿子现在的难受劲儿。
果然一到家,杭晨跳下车就往季正冬家门前望,希望能找著他的小冬哥问问清楚。可是,季家的房门还是和几天前一样,紧紧锁著,连窗帘也拉了──好几天没人在。
整个晚上,杭晨都闷闷不乐,虽然照常写作业,吃饭,然後洗脸,洗脚,上床钻被窝睡觉,但是心头却像始终有个秤砣在那儿吊著,挪不开也砸不下去。
这麽过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杭晨坐在教室里上课,一晃眼看到窗外竟有季正冬的脑袋闪过一下,於是他便再也坐不住,管不了那是幻觉还是真的,一向老实的他竟然破天荒地举起手来跟老师说他肚子疼。老师看他那忙不迭奔出去的样子也是完全地没怀疑。
杭晨出了教室门,果然看见外面老樟树下,季正冬低著头无聊地踢著树下的泥土,都快踢出个小坑来。
“小冬哥!”杭晨冲他喊。
季正冬也转过身来,牵动嘴角想朝他笑,可那笑却难看极了。
“小冬哥,”杭晨走到他身边,觉得自己就快哭了,“你要去上海了吗?”
“你都知道啦?”季正冬暗自叹了口气,“这回我们真的要‘长远勿见’了……”
然後,杭晨就真的哭了出来。
季正冬见他这样,也努了努嘴,眼眶也跟著红了,但嘴上却说著,“杭晨你个男孩子哭什麽哭。只是长远勿见,又不是永远不见。”
杭晨吸了吸鼻子,两手握成小拳,想表现得像个男孩子一点,但眼泪却流的更猛,整个脸都涨红了,眼眶那里热得什麽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个给你。”季正冬手里拽个马甲袋伸到杭晨面前,但却不看杭晨,而是抬头望天,两腿一抖一抖的,两人的身影远远看去,不知道的还当是大孩子欺负小的。其实,杭晨知道,他的小冬哥也难过著呢,比他更甚。毕竟,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去陌生的环境。
杭晨接过马甲袋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个漂亮的塑料文具盒,双层的,黄蓝相间的底色上画了几条热带鱼,上面有几个白色的小按扭。
“我爸走的急,也不让我回家拿东西。这笔盒是上次暑假我小娘娘(小姑妈)送我的,自动的,我这个学期才开始用,给你吧。就当……纪念。”
“你还会回来吧?”杭晨吸著鼻子一手把那笔盒抱在怀里,一手拉住季正冬的袖子,眼睛晶亮晶亮。
季正冬脸上挤出一个笑,“会的,我当然会回来,我还会给你写信,等你长大点,也可以来上海找我玩儿。”
杭晨听他说著,使劲点了点头。然後又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忙说,“小冬哥,你别难过!”
季正冬看向他,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爸爸妈妈离婚的事。虽然他只有十一岁,但许多事情已经看得清楚。他知道爸爸要跟妈妈离婚,是因为想著要往更好的地方走,而且,那地方也是爸爸本来的家,而妈妈,会同意让他跟他爸走,是因为爱他,希望他以後可以在更好的地方生活。那时,他是这麽以为的。
“我不难过。倒是你,”季正冬伸手用袖子蹭了蹭杭晨淌满眼泪的小脸,说的话活像个老妈子,“我不在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被人欺负了,装的凶点,别动不动就哭,咱是爷儿们。还有,也别生病了,艾溪湖以後也别去,那地方不干净。别整天就呆屋里看书,以後看成个书呆子四眼鸡我可不认识你……”
那天,季正冬就这麽婆婆妈妈在杭晨耳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堆,杭晨听进去的却没几句。他只是狠命地看著这个他长这麽大以来最好的朋友,他的小冬哥,眼睛里全是舍不得地在跟他告别,恍恍惚惚地直到季正冬重重哼了口气,然後无比简洁地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大步离开,再也没回头。
那是一九八八年的初冬,那天後,天气一天天降温,是杭晨经历过的最冷的冬天。而等到他的小冬哥再对他说“长远勿见”,中间已是隔了整整十年……
长远勿见(六)
十年後的杭晨长成了一个清秀俊朗的青年。很多男孩会在发育的时候,骨骼扩张,脸盘变大,原本稚嫩的脸会向粗壮的方向发展,而杭晨却没这样,还是当年雪地里笔尖描画出的细致。十八岁的杭晨白净纤瘦,个子长了不少,但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地恬淡,或者又还多了那麽点大男孩自有的活力。
此时的他,站在人来人往的T大校园里,戴著顶红色棒球帽,边享受著清新空气微微晨风,边注意著有没有需要他帮助的人。
他大二了,他在上海。
这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也是他勤工俭学开工的第一天──新同学的“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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