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郊的某处住宅内,景嵘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沉默着对峙。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回响,老管家端着茶水走过来,似乎见惯了这样安静到怪异的场面,微笑着将托盘放到二人之间的桌子上。
男人摆手示意他退下。管家退出客厅,将大门关上。随着沉重的一声响,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男人对景嵘一伸手。景嵘面无表情地端起茶壶将两个杯子倒满,放了一杯在自己面前,却没有喝。
手机震动音突兀地响起,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聒噪。景嵘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口袋,没有动作,倒是男人再次抬手,示意他接起电话。
景嵘皱了皱眉,从怀中拿出手机。来电显示上“易安歌”三个字飞快地闪烁着,景嵘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背过身去走到窗边,按下了接通键。
“……是我。”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乍一听是比平时还要冷上几分,带着一点十分明显的疏离。他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接易安歌的电话,可惜电话那边的易安歌正处在亢奋的情绪中,没有发现他声音中那份淡淡的无奈和抗拒。
他沉默着听完易安歌的分析,说,“我知道了。你在基地等我。”
“……不行。”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微微提高了音调,又在注意到身后男人的注视后重新压低,“你留下来待命,这是命令。”
电话那边的易安歌沉默半晌,快速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景嵘发现除了这三个字,自己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在电话里解释太多。
背后男人的目光像是带着火,灼烧着他的脊梁。易安歌妥协得很快,但这并不会让景嵘觉得开心多少。在预感到对方要挂断前他想小声说一句“等我”,但直到手机中忙音传来,他都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口。
他背对着客厅听了十几秒的忙音,才收起手机重新坐回桌前。而此时他已经恢复了寻常那冷漠从容的样子。
对面的男人摸着下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件事与你有关,”景嵘沉声道,“我需要你的配合。”
他并不喜欢男人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惜男人却一直都是那个表情,弯着一双墨色的眉眼,道,“你忘了说‘请’。”
“那是在处理普通事件的时候。”景嵘毫不示弱地回敬道,“现在,你也是当事人之一,我可以按照标准流程对你进行调查。”
男人有些惊讶他会这样说,笑着喝了口茶,说,“也是,这是‘巅峰’的权利。”
景嵘不满地眯了眯眼睛,没有接话。说实话,这栋房子里的一切都令他难受,若不是为了易安歌,他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男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装着手机的口袋,意有所指道,“就是他?”
景嵘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强烈意味的警告。
男人笑了笑,举手表示投降。
“可以。”他说,“但我要先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
易安歌回到以前住的巷子。这里是他唯一有印象的跟爷爷有关的地方,爷爷留下来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侦探事务所关了有一阵了,门把手上都落了一层灰。屋子里除了家具就是一些资料和一台旧电脑,对普通人来说都没什么价值,易安歌认认真真找过去,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绕上了二楼,去两间屋子看了看。杂物一堆,他自己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搬去基地,剩下的都是些破烂。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早就整理在一个小盒里,里面是房产证和几张老照片,还有一张这个城市的地图。易安歌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他的爷爷一直是那样疯癫,做事情根本不讲条理。
爷爷留下的东西不多,能整理的早就整理过了,这次回来,易安歌也只是图个心安。他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或许能找到什么自己此前忽略的东西,不过很可惜,现实就是现实,除非爷爷能通过一张旧沙发传达什么信息,否则易安歌是不可能找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他带着盒子锁门下楼,情绪有些低落。
刚下楼就碰上隔壁冰淇淋店的老板。对方原本已经要打烊了,看到易安歌抱着盒子下来愣了一下,忽然叫住了他。
这位老板已经六十多岁了,是易安歌爷爷生前的挚友。这店老板自己很少过来,大多是雇人看着,也不图挣钱。小巷子里的生意并不好,易安歌觉得这老板留着这家店,其实也就是留个念想。
如果论起辈分,易安歌还要叫老板一声二爷爷。爷孙俩很久没见,对方请他进去坐坐,易安歌无从推辞,也就跟着进冰淇凌店里坐下。
闲聊两句后,易安歌发现老板的眼睛总往他抱着的盒子上瞟,心下了然,直接将盒子放在桌子上,说,“二爷爷,这是我爷爷留下来遗物。”
老板点点头,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盯着盒子,感慨般地叹了一声,“我知道。”
易安歌看着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稍微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地问,“二爷爷,您和我爷爷以前关系好,您知不知道……在三十年前,我爷爷是做什么的?”
三十年前他还没有出生,这种问题只能去问爷爷的老友。他现在唯一需要赌的就是老板还记不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却没想到老板毫不犹豫地点头说,“他从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做侦探这行。”
他颇有些怀念地往隔壁看了眼,“以前我总跟他开玩笑,说如果他侦探做不下去了,就来我店里打工。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易安歌了然地笑笑。他知道自己爷爷是那种做起喜欢的事来就不太求回报的人,所以当时得到的报酬大概也不会很可观。不过这就给周敏才的照片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爷爷一直在做侦探,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周敏才那种人的四周,还给他们照相?
除非当时爷爷在调查周敏才身边的某个人,并伪装接近他们。这是易安歌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了。
他问老板,“我爷爷他,会不会为了某个委托而伪装去靠近嫌疑人?”
老板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起来,“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起身走到柜台后,从最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什么东西,递到易安歌面前。
那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外封已经有些破损,但内页保存得很好。易安歌翻了两页,有些不明就里,疑惑地看向老板。
老板笑着说,“这是你爷爷的笔记本。是他以前工作的时候留下来的。”
易安歌惊讶地站起身,再看向那本子的时候只觉得里面的内容一下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他可不记得爷爷还有记笔记的习惯。上学的时候爷爷很少让他参与事务所的委托,他也几乎没有机会看到爷爷工作的样子,但在他的记忆里,家里是没有像这样的笔记本的,一本都没有。
老板似乎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惊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明光当时把这个本子交给我,说,等以后有一天你问起他的事情来,再将这个给你。我一直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来问了,没想到居然是现在。”
他不给易安歌再提问的机会,将他送出了店面,在离开前说,“现在,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二爷爷……”易安歌抱着盒子和笔记本,一时间觉得手里的东西沉重无比。他本能地想多问一些,但老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问了。
“能说的,你爷爷都记在里面了。”老板笑着说,“你也长大了,过了这么多年,里面的一些东西也会变得不一样。要自己学会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