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嵘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低声警告道,“回神。”
易安歌扭回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他真的是你父亲?”
他顿了顿,道,“我在周敏才以前的资料里看到了他们的合照。”
易安歌也不确定是否可以在现在讲这件事说出来,但他确实有些好奇景嵘接下来的反应。至亲之人与在调查的案子有看似密不可分的关系,这种事情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事实上,他明白自己其实是想从景嵘的态度中看出些什么。爷爷的事情让他有些心烦意乱,这时候如果景嵘能够表态,也许他也能寻找到一个比较合理的理由,能够推动自己继续向前走。
景嵘自然知道他的想法,沉默着没有回答。
易安歌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在心中兀自叹了口气。
景嵘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否则不会出现在这里。只不过易安歌不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查下去。
他将第二次变故发生后的事原原本本地给景嵘讲了一遍,包括自己得到的爷爷的旧笔记和城市的老地图。爷爷的遗物里也有几张照片,不过都是风景,过分老旧发黄,看不清和周敏才的照片内容是否一致。周敏才的照片里一共有三个人,除了他自己和景父,还有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男人。
易安歌问景嵘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一次景嵘很坦率地摇了摇头。这也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之一。景嵘知道,整件事情中少了一些名字,而景父身为其中一员,自然知道其中端倪。
其实易安歌有些好奇景嵘为什么如此肯定自己的父亲跟整件事情有关系,即便是照片,景父也有可能是碰巧上镜,毕竟那个年代讲究表面上一团和气,即使是完全陌生的人,如果被某种合作项目联系在一起,也是可以并排站着拍照留念的。他不认为景父是嫌疑人,硬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因为他是景嵘的家人吧。易安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对和景嵘有关的人和事都保持着极大的信心。
但景嵘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当景父终于挂断电话回到他们面前时,景嵘开门见山地说,“说出你知道的一切。”
这语气十分僵硬,就和在询问一个陌生人一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易安歌有些惊讶地看看他,反观景父,却像是早已料到似的,淡淡地笑了起来。
“三十年前,基地曾试图对外彻底公开异能者的存在。那个时候整个社会的包容x_ing非常强,所以我们认为,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将能够找到的异能者全部召集起来,提供他们工作或是融入普通社会的方法。”景父双手合十放在桌子上,说,“这其中包括一部分隐藏者。他们愿意承认自己‘怪物’的身份,并主动承担基地的一部分工作。周敏才就是其中之一。”
“他承认自己是隐藏者?”易安歌忍不住打断问道。这和他们之前推测的周敏才对自己能力不知情的情况完全相反。
景父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他是最为积极的那一批。”
景嵘忽然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们当时究竟在做什么?”
景父对自家儿子的问题显然不那么在意,“这不重要。”
景嵘皱起眉头,刚要反驳,易安歌连忙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过了一会儿,景嵘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反掌捏了捏他的手心,算是对他的回应。
易安歌偷偷松了口气,再去看景父,发现他正眯着眼睛观察着二人的小动作,目光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笑意。
易安歌有些尴尬,缓缓松开与景嵘相握的手,轻咳一声,“咳,那我们继续。您接着说。”
“基地内与外的工作其实并不完全一致。起初的规划是让内外配合,但后来有些东西逐渐开始脱节,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景父颇为感慨地长叹一声,“原本外面的一些隐藏者就拥有自己的秘密,他们愿意配合基地,其实只是为了借基地的资源完成其他事业。但当时基地里的人太过信任他们,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事情闹得很大,基地不得不对他们进行压制,后来演变成一场灾难。”
他对景嵘点点头,“这件事,景嵘应该还记得。那年他四岁。”
这话说得就有些身为父亲的样子了,易安歌用余光向身边看去,发现景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沉默着没有接话,也不知道究竟是记得还是不记得。
景父似乎并不在意他会不会回应,也沉默下来,默默地看着他们。很显然,他的故事已经讲完了。
但易安歌依旧一头雾水。最关键的东西他并没有说出来,周敏才是做什么的?最后的灾难跟现在的事情有关系吗?是什么导致有人怨恨周敏才到如此地步,竟费这么大的功夫去杀他?
景父问他,“你说呢?”
易安歌想了想,说,“周敏才三十年前的工作伤害了某个人的利益,导致对方产生恨意。对方很有可能是一名可以回到过去时空的异能者,他选择以杀死过去的周敏才的方式,来结束整件事。”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解释了,但景父听完却摇摇头,问,“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
是啊。这是在想明白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后,易安歌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以前的周敏才呢?能够回到过去的人是“他”,而不是基地里的任何一个人,就算他杀的是现在的周敏才,别人也对他无可奈何,因为没有人有能力改变过去,所以就算直接动手,也……
等等。
“过去……”
易安歌看向景嵘,问他,“你在裂缝下看到的,是真的‘过去’?过去的时空?”
景嵘点点头,“对。”
“他想改变过去。”易安歌猛地扭回头看向景父,断然道,“那个人,无论他是谁,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周敏才是死是活,而是过去发生的一件事。他想阻止什么事情发生,而周敏才的死亡只是阻止事情向下发展的一个环节。”
话说到这儿,易安歌的脑袋又开始打结,“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在改变过去?过去会影响未来,如果他到现在还没从裂缝中出来,那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他改变之后,还是之前的?”
他咬着唇苦苦思考,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的死角。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即便是景父,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无法控制。”
他对门口摆了摆手,候在那儿的管家立即心领神会,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一样东西。
是一份旧报纸,被人用塑料封给包了起来,做成不会破损的样子。景父将东西递给易安歌,说,“这是我能给你们提供的关于那个人的线索。”
整张报纸详细报道了一名女童意外身亡的案件。既然是意外,那用这么大篇幅去报道本身就很有问题。易安歌仔细去看,越看越觉得奇怪,但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报道中称,女童因为家境贫寒,无力支付治疗费用,所以加入了某私人医疗组织,作为病体给他们提供实验资源。私人医疗实验的结果自然是失败的,报道说得玄乎其玄,将那医疗组织描述成什么都没有的黑作坊,并详细介绍了打掉这个组织的具体过程。
后半段的内容跟他们没关系了,重点在报道的前一半里。如果易安歌猜的没错,那医疗组织的负责人之一应该就是周敏才,就算不是,他也肯定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
报道的全程没有提到女孩的名字或是其他家庭成员,但易安歌知道,她就是整件事情的关键。
景父说,“你看到的那张照片,应该是周敏才作为隐藏者刚与基地接触的时候。那时我们只知道他是个热衷于研究异能基因的狂人,这女孩的实验不是他做的,但确实是他牵的头。那个医疗组织与基地无关,周敏才来找我们,也只是想借用一些资源。”
他叹了口气,露出些老人才会有的疲态,“当时我多少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最终没有与他合作。但女孩的事确实出在我们选择与这批隐藏者接触之后,所以,我自然也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