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浑噩噩地淌活过来二十年,虽然老爹不疼没有娘爱,倒也是衣食无忧,老管家待他视如己出,胡雪像他大半个亲妹妹,阿鼠就更不用说了,胡尚给胡彦点月钱他俩就能一起去堂口买王大娘做的阳春面吃,可是现在,胡彦真怕那吓人的瘟疫要了那些人的命啊!
“是不是瘟疫还不一定呢,” 元征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想着前几日打京城来的飞鸽传书,“我这就派人先下去看看,书信一封,问问你家人的情况。”
胡彦的双眼都要饱含泪花了,他抬头看着元征,这个角度,元征的下颚紧绷,面部线条流畅而锋利,那双利眼透出坚定的眼神让胡彦心安,让他可以把所有担忧和不安告诉他,并且他定会神通广大的解决完所有麻烦。
元征吩咐下去的事很快有了结果,不过半日,放出去的两只飞鸽便收到了回信,一封来自处在玉吉县县底下的丰宝镇,一封来自胡家塘胡家。
玉吉县底下有些村镇确实已经瘟疫肆虐,当地的大夫也没查出病源是什么,朝发夕逝系谣传,但是病发的速度的确快。
着了瘟疫的人先是发烧不下,浑身长满红疙瘩,过不几天,疙瘩破孔烂成一身的红疮,碰也半分碰不得,据说疮上流出来的脓液就可致人染上这恶疾病,治愈之法不得,现在家家户户门阖禁闭,商不出市,户不出街。
现在最好的消息就是只局部地域感染瘟疫,疫情还可控制,胡家来信说家里人没有染上,胡彦那边也可以放心了。
元征召了定王亲兵的大管事来,命他带兵分往各个村镇,细细排查,已感染了瘟病的地域隔离起来,未感染瘟病的地域不许外出。又派人叫了丁甬来,丁甬家祖上三代都是太医,丁甬早年经历过瘟病,他在乾州药房还有一大堆学生,元征命他带学生下去差明病源,并找到治愈的法子。
处理完这些,元征一手负在腰后出了书房,天色已经变暗,步伐深沉地走到后院,院里的偏堂摆了晚饭,现在时节冷了,前院的大饭厅越发y-in冷,胡彦嫌在那里又冷又闷,元征索x_ing叫人在偏堂支了张大桌子。
这才想起,他母亲去庙里祈福的一月为期已至,连忙喊了人来传书一封,请他母亲在庙里多呆些时日,佛家地界清净,免得万一染上那折煞人的瘟疫。
处理好这些,元征坐在偏堂上才觉知少了些什么,下一刻看到胡彦换了身长衫走进门槛里,脸上的郁色不减。
待胡彦在他身边坐定,元征覆住胡彦的细手,“你爹他们已经来信了,没有人染病,放心吧。”
胡彦本来面色还平静些,听到元征这样说又皱成一天,“那阿鼠呢?镇上的人呢?” 他紧皱着眉宇,“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家里的下人都病了!”
元征拍拍他的手背,“莫激动,莫激动,我们明日便会去看一看,好不好?” 胡家来的传书确实说家里人没有染病,对镇上的情况只字不提,元征着实担心,还有,玉吉县底下的镇子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丁甬第二天一早便候在王府大厅,他在县底下也有学生,那学生连夜传信向他写明了瘟病感染后的状态,病情发作周期,以及对病源的猜测,丁甬彻夜翻考古籍,也没有找到可以下定的病源和结果。
已过半百的老太医决定亲自下乡,元征正有此意,带上非要回去的胡彦,领着随从和大夫上了路,为了节省时间,二十多人一同骑马前往。
离他们最近感染了瘟疫的地方叫刘家堡,地域格局和胡家塘相似,也不止和胡家塘相似,这里的每一个小镇都是依山傍水,乌瓦白墙。
元征和胡彦带头乘马走走在刘家堡的干道上,陈设在道两边的摊铺没有人影,孤零零的一排木板支架横在两边,走在街上半个时辰,果真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不过细看就会发现异常,丁甬带着几个学生在一岸的小河边取了一瓢水,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撒上试药毒x_ing的药粉,丁甬的胡子一颤。
“王爷,确实有人在这水里下了手脚。” 丁甬向马上的元征鞠躬。
不多时,刘家堡的堡长被随从薅出来,身子巍巍地迎接定王一行,丁甬一问,确定小河水是供这里的百姓吃喝的水,胡彦想不到谁会对自己每日吃的喝水下毒,元征又命堡长带他们去看已经染上病的病人,堡长这才战战兢兢的带路。
染上瘟病的中年壮汉此时盖着被子躺在炕头,脖子下,手背上,脚底板,甚至是脸上,大大小小的脓疮盖在上面,胡彦简直不敢相信那还是一个人的身体,脖子不知道和瘟疫有没有关系,肿的老粗,像是卡住了一个大海碗在喉咙间似的。
元征搂着他带人去往另一家,下家的情况比那壮汉好不了哪里去,只是身上的红疙瘩没有烂开,但是樱红的疙瘩在他们眼所能及的地方覆盖着,极其恶心胡彦差一点当场吐出来。
丁甬作为医者细细的掰着他们的伤口看了看,最后也不敢妄下定论,这瘟疫来的奇怪,像是有人故意投毒害人,说是瘟疫不像瘟疫,却又都是和瘟疫一样的路数。绕是凭着丁甬行医三十年,再凑上祖上留下来的资料参考,丁甬也不敢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病。
“先祖曾留下预防疫疾的方子,丁甬只能先给他们开了方子先服着,具体的治愈法子,我…我也不能定准。” 丁甬看着面前的元征。
“开吧,命人从最近的钱庄拿些银两来,镇济病人,其他镇子上也照此。”
前去打听水源的侍卫驾马回来,跪扣在地向元征禀报,“王爷,这里的水源和其他村镇相连相通,上游还有几个镇子出现同样的病情,河水的源头正是王妃的家乡。”
胡彦悬起来的一颗心死死的堵着了嗓子眼,噎的他喉咙发紧。
☆、他的心全都凉了
顺着刘家堡一路向上游走,好几个大镇子都是如此相同的状况,丁甬留下几个学生分别在这里观察病情,带着最后几个学生跟着元征到了水流的源头。
乾州本是凉边一带要塞,把守着关南一带大片中原山河。玉吉县实属偏僻,已是江南边陲,胡家塘更是边陲中的边陲。
清水河不宽不窄,细水长流,造福了一方百姓。元征连续几日眉宇不展,势要查明此次“天灾”到底是何人所为,又意欲为何。
二十几人零零落落,最后只剩两名亲兵和丁甬师徒三人,元征抱着胡彦在胡府宅门前下了马,往日府门前还会有两个小厮看门,今天连根人影都没有。
胡彦不顾元征在他身后拉扯,推开大门跑进去,大大的院子更是一个人没有,他止不住的抖着身子,“老爹!管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平时游戏在侧院花园里的几个婢女都没了,偌大的宅子寂静无声,仿佛一片看上去装修豪华的乱葬岗。
系着粗布腰带的小青年家丁先听到声音,看到胡彦连忙从偏院跑过来,看着脸上均盖着白帕子掩住口鼻的胡彦一行人。
“大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小家丁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身形逼戾的元征。
胡彦心急如焚,双手抓着小家丁的肩膀摇晃道:“我老爹呢?管家呢?他们得病了吗?”
“额,少爷少爷,您别激动,” 小家丁被胡彦晃的脑晕,“老爷就在东厢房呢,管家,管家他病了。”
胡彦心里五味杂陈,老管家待他视如己出,一辈子服侍在他们家,胡彦在胡家不管做什么,老管家都会站在他的身后,就算他和胡尚闹x_ing子,老管家也要帮着他,这样一个好人怎么就……
因着这病没得方子治,镇上的人对得了病的人传的越来越邪乎,只要碰一下他们都会着上这害人的异疾,连他们碰过的东西都不能靠近挨一挨。
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管家此时奄奄一息地躺在胡家放杂物的小木屋里,身上的疮口烂开流脓,身上热的厉害,平常来送饭的下人在门口外放下碗便远远的走开,谁都怕从他身上染了病,谁都怕死。
胡彦如鲠在喉,鼻涕眼泪留了一脸,推开木屋的门,看着昏暗的小屋子里,床脚挂满蜘蛛网的床上躺着一个佝偻的躯体。
老管家浑身发热发疼,难后的厉害,痛苦的□□着,胡彦的双眼通红,话憋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声,良久,喊道:“…管家。”
那正在和病魔纠缠的老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却连头也抬不起来,只是剧烈的咳嗽着,声音不止,像是要把身子骨里最后一口人气吐出来。
元征用怀抱桎梏着胡彦的身子,朝身后的丁甬问道:“先检查身子。”
丁甬拎着药箱走到床边,老管家还在咳嗽,喉咙里呼噜呼噜的,像是要说话,却不能够说出来。
他看着老管家脸上、脖颈、手上,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皮肤,血糊淋漓地挂着已经绽成r_ou_泥一样的疮口。丁甬比他还年轻一些,纵使作为行医者饱览生死,看见这样的悲惨也忍不住留下浊泪。
他不是胡彦,用袖子擦了泪便掏出银针来,想要试着先帮床上的老者逼出些毒来,可是扒开那破旧的衣裳……
老管家的胸膛上早已是模糊一片,像挨过鞭刑一般,展开的皮r_ou_黏连成片,恐怕再等两日,他们就只需要给他收尸了,这片胸膛,也早已应该被蝇虫叮食。
银针根本无从下手,丁甬再一次流下泪水,医者父母心,可按着老管家这副模样,就算华佗在世,也于事无补了。
收了银针回药箱,丁甬颓败地看着元征,心想还是写张方子,为老人家多续上几日命数。
胡彦看着丁甬什么也没干便收了东西,哭着闹着挣脱元征的桎梏,“管家!管家……”
元征依旧箍着胡彦,“碰上果真染病?”
丁甬摇头,“但,老先生确实碰不得了,” 他看着已经崩溃的胡彦,“王妃,您现在碰他,只会给老先生徒增痛苦,还是尽快…唉……” 当着管家的面,丁甬接下去的话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