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婷被他吓得一愣,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人——谁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嫌命长么?”
阿霁却没理会她,只管不住地摩挲查看着那道锁。那上头若有似无地沾染了一丝生人气息,莫名地还有些熟悉……
戴婷忐忑不安地站了良久,阿霁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回去吧。”
戴婷咬着唇,没有动,似乎在犹豫什么。阿霁疑惑地看着她,她飞快地扫了阿霁的眼睛一眼,十分直白地指着栖风阁的们说道:“我送你进去,行吗?里面的阵法……”说到这,她的脸不知怎么的,沸腾似的烧了起来,气短地压低了声音:“你喝醉了。”
阿霁一皱眉,更加直白地摇了摇头:“不行。”
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悦的警告,戴姑娘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她十分可惜地最后看了一眼栖风阁上锁的院门,干脆地转身走开了。
反正来日方长,就当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吧。
阿霁走进栖风阁黑漆漆的院子,连灯也没有点,就这么轻车熟路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杀阵,来到阁楼前。他左手结了个复杂的印,一道金光没入楼里,大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阿霁摸着黑,一路上了二楼的卧房,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了床上。
此时他风尘未洗,甚至连衣服也不曾换过,整个人没型没款地倒在床上,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再也不肯起来。阿霁将脸埋进不怎么柔软的被褥里,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在这里住了一百年,自己的气息早已侵占了这楼里的每一丝木头缝,那人当年留下的那一点,早就烟消云散了,除了——
阿霁将手探进枕头底下,窸窸窣窣地摸出一个雪蚕丝的香袋来。
雪蚕丝自带着天山的寒气,能保r_ou_身不腐,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它们吐丝极少,这么一个小袋子,恐怕没个百十年成不了。阿霁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后,便随手将这珍贵的东西又粗暴地塞回了枕头下面。
阿霁慢慢翻了个身,板板正正地平躺好,捧着从袋子里拿出的东西,珍重地在脸颊上摩挲了片刻。如果此时屋里掌着灯,应当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是沉醉而安然的。
一丝乌黑自他指尖泄出,那赫然是一缕头发。
阿霁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早上。栖风阁的床那么窄,躺了他和顾枕澜两个大男人,挤得摩肩接踵的。稍微动一动,就能假装不经意地触到温热的身躯;假使他能大胆一些,一探手臂就能将身旁熟睡的人揽在怀里。
那天阿霁就伴着师父平稳的呼吸声,毛毛躁躁地激动了大半夜。早上顾枕澜一动他就醒了——他还觉得自己解那头发结的动作轻得很呢,早就拽得人好几次头皮生疼了。
后来顾枕澜一走,他做贼似的把那团乱麻似的头发揣进了怀里。
说来可笑,那天阿霁还惴惴不安了许久,生怕他师父一时兴起问起那团头发,他可不知道要怎么编。可是一天天平平稳稳地过去了,他早得空将那团东西梳得平整光滑,没人的时候便会拿出来偷偷看一看:那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扯不开了呢。
当时阿霁总幻想着能有那么一天,他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藏着这东西,而总是担心被人发觉;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没有师父了,没人管他将这东西看到三更还是天亮;那居然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阿霁将手探进胸前的衣襟里,把东西贴身放着,仿佛这样,才能更加真切地哄骗自己得到一丝安慰。他最近正打算做一件事情;他已经想了一百年了。
却说顾枕澜下了天机山,到附近镇子的集市上待了几天,每日给人算命画符写对子念家书,靠着多才多艺的双手和不吃不喝的超然物外,很快就攒了一笔钱。
顾枕澜拿这笔钱换了匹骡子,生出了一个北上到京城去看看的壮志。可惜事与愿违,这畜牲灵智未开,脾气倔还听不懂人话,等到顾枕澜终于能叫它听自己的指令了,早就往西偏了十万八千里,京城可能是去不得了。
顾枕澜在崖底呆了一百年,待得寂寞难耐,如今硬生生地变成了个好事的x_ing子。反正初衷已改,他索x_ing信马由缰地哪人多就往哪去。
顾枕澜途经了好几个大城镇,最后走到一处繁华的大县。这里人声鼎沸,又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关键是他钱花光了,人也累了,便决定在此定居一段时间。
大隐隐于市么,在这地方混口饭吃、当当隐士也不错。
恰逢有个大户人家,姓朱的,正在给自家的孩子请先生。这家有三个孩子,也不缺钱,朱员外便想叫他们一个读书、一个习武、另一个嘛……便修仙去吧。
顾枕澜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没怎么费劲便将此间主人忽悠得眉开眼笑地将他奉为座上宾。恰巧顾枕澜三个全能教,朱员外大喜,大手一挥便给了他双份束脩。
顾枕澜很快就发现,朱家的这三个孩子哪个也不是修仙的料。读书习武尚且能将勤补拙,唯有修行一道,少了半点天分也是摸不到门的。顾枕澜对朱员外直言不讳,哪知这富贵流油的大汉闻言沉默了半晌,继而痛哭流涕。
原来,此地在毓秀山庄治下,修仙蔚然成风。虽然百姓们并未见过几个修得了长生不老的仙人,但依旧乐此不疲。朱员外自己不是这块料,便将一腔的梦想全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此时听到这个“噩耗”,哪能不悲痛?
顾枕澜被他哭得脑仁直疼。没办法,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收了这朱员外的束脩,自然要给他拿个主意。顾枕澜翻遍了浑身上下,最后翻出了一颗十全大补的丹药送给了朱员外。
“这东西吃下去好歹能有些裨益,只要资质不是太差,也能修个稀松平常。”
朱员外大喜过望,更要将顾枕澜当活神仙供起来了。顾枕澜好容易才脱了身,他出去以后叫凉风一吹,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等等,毓秀山庄?他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第84章 jjwxc独家发表
此地恰好在毓秀山庄辖下的事实并没有让顾枕澜忐忑许久, 因为修士大多不耐俗物,除非这里遭了鬼物侵扰,否则他们几百年也不会过来一趟。
再说了,毓秀山庄那么多人,哪里那么巧,就刚好遇上他的旧识了?
于是顾枕澜安安心心地在朱员外家住了下来,每天一早起来带带孩子, 整个下午直到宵禁前都能上街瞎逛,日子过得闲适而安逸。美中不足的是朱家这几个孩子天资实在不佳,起码比起他的阿霁来, 可差得远了。
“哎,马步不是这么站的,你看看哥哥……诶?哥哥怎么倒了,你站了有一柱香么?什么, 你要换到树荫底下?不行……没有为什么!”
一大早,j-i飞狗跳的一天准时开始。只最基本的扎马步, 顾枕澜就教了他们好几天,到如今却还是连一柱香的功夫也坚持不住。按倒葫芦又起了瓢,顾枕澜险些忍不住,要将一口老血喷出来。
跟他的阿霁比起来, 更加惨不忍睹。想阿霁修行的事从不用他费心,教什么也是一点就透。不仅天资好,还肯下功夫,每天早上他人还没起来, 阿霁就已将功课都做完了。
一想起这个,顾枕澜的心就有些抽疼。阿霁那么恨他,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做师徒了;若是不成,那来日若是他们二人都能飞升上界了,阿霁又会不会仍在记恨?
念及此,顾枕澜看向那三个小鬼的目光便不由得柔和了许多:虽然蠢了些,可是既然有段师徒的缘分,还是珍惜些吧。
好在带孩子只需坚持半天,到了晌午,他便全自由了。顾枕澜贪恋俗世繁华,只午饭都不肯留在朱家吃,而是要到街上去,便享用他没见过的各种美味,边听来来往往的人念叨些家长里短的八卦逸闻。
东家的小哥儿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西家的姑娘跟人私奔了;张三的儿子不孝顺苛待亲娘;李四的老爹不讲理木奉打鸳鸯。顾枕澜每每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在现世看的那些调解节目,只不过这些可要精彩得多了。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全县城的大酒楼小摊子就给顾枕澜吃了个遍。说起谁家的汤煲得好、哪里的包子皮薄馅大,顾枕澜可是如数家珍。有时他都疑心自己可能是不适合当修士,而该做个游侠,行走江湖,吃遍天下。
而顾枕澜最爱去的,还是要数烧饼大街上的那间茶楼,因为那逢单日有唱曲的、双日有说书的。那些曲子都编的十分有趣,除了凡间的才子佳人,还有修士的花前月下,到了他们口中,那些飞升了许多年的大能,可没哪个没有断令人扼腕的情史。
不过比起这些不可考的八卦,顾枕澜还是更喜欢那说书的老爷子。那老爷子一张利口,妙语连珠,讲的都是现下这些修士的勇猛事迹。顾枕澜连着听了半个月,着实听见了不少熟悉的名字。虽然故事已经编得面目全非了,可取材还是有不少真实事件的。
比如前三回讲的,就是两百多年前叶龟龄与观善真人大战老魔头杜九封的故事,讲到今日还剩个尾巴,顾枕澜一早便来茶楼要了茶点,占了个前头的位子。
午时一过,那说书的老爷子便准时来到了茶楼里。他将一切准备停当,惊堂木一拍,直入正题,眉飞色舞地嘚啵了起来。
顾枕澜一边磕瓜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就是磕得口干舌燥,也不太敢喝水——因为刚刚老爷子讲到“观善真人架着七彩祥云,追出十万八千里”时,顾枕澜忍不住喷了前头那位看官一后脑勺上好的君山银针。
这一段一波三折地讲了好几天,今日不到半个时辰便收了尾。末了,那说书的老者叹道:“可惜哪,英雄迟暮。咱们毓秀山庄的观善真人听说百年前受了一回重伤,从此一蹶不振,再没出过山;而叶老爷子更是早早殒命于j-ian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