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又花了十两银子请大夫。古吉倒出老古力二十两银子数与他看。老古力全当古吉已找人借了钱,只觉拖累了乖孙,日子更是无望。连着数日,精气神几近散涣。
古爽又来看人,桌旁两大夫正摇头叹气,人已老入膏肓,行将就木,叫他等如何开方?老古力也恰醒,他瞧了两大夫,顿瞪大了眼,越发吃力坐起,喘了气,朝古爽道。
“乖孙实诚,老古力棺材本早该帖了这些药钱。临了又享用了这一回,走后一破席裹身也是值了。里正切莫让一村子人为难古吉。”
古爽白了脸,老头儿这是瞧县城大夫在,给他下套呢。局时勉不了要让村民凑借些钱,帮着古吉办了他这身后事。
“这寒日里,古力叔莫说丧气话。古爽也六十岁了,人心皆r_ou_做,那有瞧人遭难不伸手的。”
老古力心有所慰,点头道。
“那就有劳古爽了。”
古爽走后,古吉从屋外进来。床头,他握着老古力瘦柴手。
“爷爷不用忧心,尽孝仍人伦常理,古吉知自己所做之事,也必不让爷爷后事寒碜,爷爷多活些年头才是正经事。”
夜间已梦了好几回乖孙n_ain_ai,老古力知自己大限已到,只睡醒时,右手总被握在暖暖小手里。有子也不过如此罢了,老古力极为不舍,又不得不舍。
近几日,老古力总念叨吃喝,却不能下咽了。古吉去了乡集上釆买寿衣,棺木。这回两大夫临走时已吩咐他备好后事。
听闻老古力棺材本都给换了药钱,村民等着看老古力笑话。老古力宣扬所捡乖孙儿古吉会给他养老送终,然而没钱却是要破席裹尸了,不少人更等着古吉上门求爹爹告n_ain_ai借钱来办老古力身后事。古吉有所察觉,仅一心照顾老古力。十月十五,下了场小雪。老古力已不能认人了,只古吉,古吉低念了一整日。
翌日清晨,又是风雨,还飘雪。上午,老古力躺古吉怀里咽了气。古吉雇用了马车,从乡集上请了二十人并七法师,帮忙处理后事。古爽与汪勤听得动静,主动前来帮忙打杂,煮饭。
停棂七日,做了七日法事,古吉披戴全孝,端着灵位送爷爷老古力去了n_ain_ai坟旁安葬。
送走一干拿钱帮忙办事之人,古吉着一身孝服,在村头已发芽老树下,与村民们打招呼。众人先是一愣,后也有人应了,但不少人脸上甚是难堪。
老古力丧办,古吉欠了两处人情:一是打杂古爽,二是煮饭汪勤。热孝中,古吉深居简出,烧头七,打扫屋前,屋后,换全新被褥,枕头,开始了乡野独居守孝生活。
古吉离梅苑时带了八十两银票,而今添上老古力所留二十两,统共仅余三十两。
北方雪犹为猛烈。连下了数日,冰凌如剑似刀,倒悬檐沿,不曾化去,古吉也仅敲掉了各门上方所悬。
头七过,老古力房契,地契已过户到了古吉名下,村民及族人无一吭声。古吉所办老古力身后事不能算作体面,因添了场七日法事,已是按地主家安葬老太爷规格办丧,只没开酒席。饶是如此,至少也花了五十两银,众人不知这些钱打哪儿来,也没人敢问。村叟更是眼红作故老古力。
丧办时,古爽就有错觉,疑心古吉是专程来给老古力养老送终,更知自己早先小瞧了这乞儿。如今古吉已是古忠村人,更是族内子弟,其孝名经县乡村十多名大夫堵气似宣扬,俨然已成村中瑰宝。
热孝内,一切釆办皆是汪勤代劳。古吉拟好清单,放钱袋子里,一并举过后墙。汪勤放釆买之物在栅栏外石墙上,古吉自己取。
后墙上斜了几枝梅花,寒梅绽放,暗香幽幽。古吉画了一树梅花,以慰念梅苑之心。除夕练字,读《尚明异志》。初一早上,古吉做了六个汤圆吃,上午上坟,下午读书。元宵看了半夜书。
正月十七,汪勤代王老夫子传话,古吉二月初九去架南县县城参加童生试。县令,里正,王老夫子甚是热衷他科举致仕,但古吉知父亲与兄长所言也不无道理,他得防着些。入古忠村已有大半年,因老古力之故,他之美好尽隐于了这山野之中。如今参试,他也只当玩着,并不太投入。
二月初二,上坟,百日热孝结束。古吉去了私塾,交了束脩,听王老夫子评题。王老夫子也详说了考卷注意事项。初八,古爽亲驾了马车,送私塾三十五名参试者去架南县县城参考,最小者仅八岁,最大乃古吉,入十五岁了。
第13章 第 13 章
县城北,古吉住了一间中等客房,县试连考了二日,共五场,考题于古文专业博导而言甚是简单。古吉临选了普通之题全做了,剩余有乱答,也有故意漏白。于他,参试通过便好。
惊蛰过,春耕大忙,老古力所留上好水田,古吉免佃租与了汪勤,菜地也让汪勤帮种着,给了三百文钱。栅栏中拳头大小j-i崽与一只生蛋老母j-i全捉去了汪勤院子,让帮管着。
去私塾找王老夫子,说要外出游历数月,次年四月前回村参考府试。王老夫子疑他是为营生,并未劝留,只让他在外小心些。
古吉收拾好老古力屋,落了锁,辞了汪勤,挽着旧篮子,慢啃着馒头,走路去乡集临峰。路两侧田地,忙农们正三、五人一起边说笑边干活。运粪桶板车疾行,釆办赶集人匆匆。临峰菜市口,待租马车停了两排,共七辆。古吉花十五文租了一辆七成新马车,车夫是个虎实少年。待人坐好,少年扬鞭,马儿直奔资贤县。
资贤县位于架南县南。官道两侧景致与年前所见一般,都是青葱林荫,只嫩叶儿苍翠明朗。少年驾车又快又稳,午前便到了资贤县芸莱客栈。
在下等客房内换了一身普通青年行头,也未退所押房钱,提着帆布袋,古击出了客栈。
县城菜市口,古吉上了一辆马车。车夫是一落魄中年人,闻言要去丽津县,尚未议价,马车便已跑了起来。路上只县城停办熟食与野外露营。一日三县,未曾歇息。整十二日,丽津县便到了。
福至客栈前,古吉下车,递了二十两银票与车夫,跨进了客栈,仍住了一间下等房。
二月二十六,承河附近,肖良村荒屋,古吉再次换了行头,渡船入了曹营县,径直去勤书商号取“信”。
时隔一年,傅掌柜老模样儿没变,他瞧了矮儒布衣中年,脸上自然流露出了一丝鄙夷。
“取云上书信。”
傅掌柜愣了会儿,又及时换了脸,笑道。
“可有凭号?”
“上。”
傅掌柜俯身,从柜台底下取了一朱漆红木盒,拿出了四封“信”。一年之“信”已累积了四封,也无人冒领,何冬阳安全措施很是得当,古吉十分满意,但“信”封委实薄扁,直召示《江湖风云录》贩售状况不佳。
这也怪不得谁,谁知江湖是人族江湖?故事局限一国内,格局甚小,眼界亦不高,其趣早落了下乘,且何冬阳所走营路委实高端,定书售价为一两银子,读书人大多清贵,又有几人愿花大钱买此闲书?
拿着“信”,古吉走出了勤书商号。前方花柳巷整个儿高了一楼,他盯着高处,满脸失落,回过神,往南巷走,途中又掂了四封“信”,猜着银票面额。十两?二十两?五十两?他身后,傅掌柜却是松了口气。
东家已询问了数回,知无人取“信”,只让等着,也是盼着云上书来取“信”,这回可等到了,他也总算是交了差。
傍晚,辰阳客栈后巷,一乞儿窜了出来,缝人便讨钱,到也有两富衣,扔了五枚铜板于地上,古吉拾起,跑去烧饼铺子买了四烧饼,绕去了城南棚户Cao垛子下,只Cao垛子早换了新,曾经三乞丐也无了影儿。
天渐黯,巷口往北亮了一片灯辉,古吉与守门小斯招呼过,转溜到了北街鬼院附近,夜色下,一抹黑影倏地窜入了鬼院。若有路人见得此幕必会吓晕。
搬开靠墙烂木板,轻推板墙,露出甬道口,古吉走入,合上墙,回了书房。梅苑漆黑一片,除了偶有虫鸣,十分宁静。青秋已歇下,古吉撑灯仔细瞧了一会儿,也没唤醒他,独自去厨房烧水,洗澡,并回房睡下了。
身负重物前行于码头,身子愈来愈沉,胸腔被压作一团,大口喘气更觉吃力,大清早,古吉奋力剥开眼皮子,暗道鬼压床了。甫一动身,才知青秋如宠犬覆于身,正使劲搂住他脖子。满鼻是浅浅皂香味,古吉深吸了一气。
“青秋,放开少爷。”
青秋依言起身,扶着自家少爷坐起来,沉默无言中,两眼也弯出了水润。
“咱已有个小院和一亩三分地了。”
十七岁美少年笑起来十分养眼,青秋嗯了声,尾音上翘,很是自豪。瞧人体态不减不增,古吉就知梅苑安如惯常,便伸了两手,要他伺候着穿衣下床。
“这年府上可有事发生?”
青秋细说了府上大、小事。主母方菇频接了后宅宴会帖子,大少爷献寿诗得了好名次,学院赏了五两银子。老爷也得了少帝嘉奖。小姐已绣得了花,并转托了一物。青秋取出茶几下木盒子,递于古吉道。
“第一匹手绢子,已是很好的了。”
古吉打开看,红金线斜挑,花辨儿肥硕,似椭圆,凑一起放远了,倒也像一朵不可名状之花。
“咱巧儿好蠢。”
青秋笑了,他知小少爷一向疼爱小姐。
“宗府悠兰小姐留宫,已封捷抒。其他两千女子皆被遣回原籍,剩一千充作了宫女。上官晚照上月过府见主母了。”
“兄长知么?”
“主母并未派人去请回大少爷。”
“去林子,边走边聊。”
从后墙绕进梅林,古吉满眼是繁盛碧叶,林边儿还长出了数十颗小树,大叶长橢,状似柚树,小叶是橘树,这是前两年青秋所种重阳果核,已能出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