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你刚伤着哪了?还好不好,有没有出事?疼不疼?”
抬头见抓着贼人的方雨亭一脸担忧地想查看他伤口,袁小棠这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压下心中异样思绪,“没事……我们快去演武场吧,爹该等好久了。”
方才惊鸿一瞥,慌乱下一时只觉那人眼熟,却记不清在哪见过,如今才隐隐想起了,那振袖拂云白衣胜雪的淡然风姿,似乎与儿时偶然救下他却经年来一直苦寻不得的白衣大哥哥,极为相像。
一般的吴钩霜雪明,飒沓如流星。
也一般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么多年,那一日护在他身前濯濯如春月柳,岩岩若孤松立的身影,他百般怀想,始终不敢忘记。
袁小棠回过头又望了眼那岸旁风景,堤柳依依临风摇动,而那荒Cao平地之上只剩落叶飘卷,再无一人身影。
这一次别过……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他收回了眼。
酉时,刚出牢狱对徐灿一事依旧不知悔改拒绝认错的袁小棠正半跪于演武场上,众目睽睽之下被袁笑之训教。
而此碧海青天霜缟冰净之时,宫墙丹甍上正立着二人身影,影随风动,衣角飞扬。
飘飘若仙,洒脱超逸。
“段兄来迟了。”
冥火僧不动声色地瞥了摇扇浅笑的那人一眼,虽是谴问却无戾气。
段云拢起扇子,神色温和,“在街市上瞧了会热闹,怎么也不见花兄?”
冥火僧起身来,冷哼了声,“那只狐狸等不及,已经先下手了。”
“哦?花兄这么急着要做盗圣?”
“这是自然。咱们三盗齐名多年,今日谁从皇宫盗出的宝物最珍贵……”冥火僧眯起眼,“谁就是当世盗圣!”
御书房外,伪装成贵妃的花道常正待娉娉袅袅柔若无骨地莲步进屋,倚在帝王身侧好好地诉一番胸口疼痛想要皇上给治一治。
他刚要抬步,却没想从里头传来了二人微微压低的说话声,似在说什么机密之事。
“季鹰,你之前说有天机宫传人的线索了,如今可找着没有?”
另一人沉默了好久,半晌回答时带着微不可察的迟疑,“回禀皇上,未曾。”
花道常脚步顿住,隐在门外寻思着这天机宫不就是江湖传闻里神乎其神因无所不有的宝库出名的那个,听说七十年才开一次宝库,眼看这七十年之期再过几年就要到了,如今连宝库在哪又该如何开启也未有人知晓。这朱见深……为何会突然说起此事?
花道常眸光微转心头一动,待季鹰从御书房中出来后便多留意了几分,一转身变做个不起眼的太监模样跟在那人后头,拐过了几个秀丽廊道就听那人脚步止住低低问了身边心腹一句,“袁小棠可出来了?”
“出来了,今儿刚刚出来,眼下该是和总指挥使在演武场呢。”
“嗯。”
“大人可要小的……将他带来?”
“不必,我自有打算。”
季鹰这般在意那袁小棠,其中必有曲折……
花道常眯起桃花眼默念了念那一人名字,片刻后那蔷薇宝相琪花瑶Cao处便只剩阵阵香风,不见一道人影。
“皇上,听说九龙杯盛放玉饮葡萄路是最合适了,您就把那稀罕的九龙杯拿出来……给臣妾试试嘛~”
御书房中,花道常扮作的贵妃一身逶迤拖地大朵牡丹深绛烟紫罗,额带金累丝牡丹红珊瑚头花,一颦一笑皆应得诗中“云鬓花颜金步摇”,更别提身披金丝薄纱愈发衬得肌若凝脂入艳三分。
朱见深听得,当时骨头就酥了大半,摇摇颤颤地便去把那装有九龙杯的宝箱取出,只顾博美人一笑,浑然不忌古人烽火戏诸侯的教训在前头。
“这便是九龙杯?!”
花道常见那九龙杯通体玲珑镶珠嵌玉,九龙环绕雕镂精细,上下更是镀金富丽隐隐有华光流转,一时不由惊叹出声,把玩着爱不释手。
他们三盗相约盗出皇宫中最贵重宝物者乃为胜,贼秃驴品位低俗不足为惧,倒是那段云向来奇思妙想别具一格,花道常对他既是看重又是提防。这回百般思忖才定了九龙杯这宝物,打算来与之一较高下,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朱见深见“她”喜爱,面上笑意不由浓了几分。他瞥了瞥贵妃那酥胸柳腰,直想着什么“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色心渐起下手有些不太规矩地伸了过去,“爱妃……”
花道常笑意僵硬,眸底闪现过一刹厌恶。
就在他想着怎么夺得九龙杯逃离此地时,不料窗外一声震响,天边飞出状似无数个惊悚骇人红色骷髅头的浓沉深雾,咯咯笑着盘旋于暗云半空之中,如同百鬼夜行魑魅横生,朱见深当时就吓得躲到了花道常背后去,口中慌张急喊着,“爱妃……爱妃,救驾!”
花道常当即就翻了个白眼,鄙夷着一个大男人这般没出息,一边又暗骂那死秃驴尽是捣乱不知在搞什么鬼,锦衣卫此时只怕已起警觉,这九龙杯他还是速盗为妙。
“皇上,别怕,不是袁大人季大人在吗……臣妾服侍您去床上歇息歇息就好。”
花道常忍住反感,一张桃李娇艳媚骨天成的面皮上堆满了笑,等朱见深没有防备两眼晶亮地看着他投怀送抱时,花道常这才迅速抬手撒了飞粉过去迷晕那人。
“道爷的豆腐都敢吃……要不是看你是皇帝,这双手早就被爷给剁了。”
他见得那人两眼一闭倒在榻上,哼笑了声,转身便从朱见深方才打开的金丝玲珑嵌宝箱里拿出了流光灼灼的九龙杯,打量好一会儿才身形一转,黄袍加身换作朱见深大摇大摆地从那御书房中走了出去。
而此时,闻变而来的袁笑之早已在皇城四处大门设下了重重防备,只待那偷潜入宫的三盗自投罗网。这十几年来,从没有人能从他冷面金刀佛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无恙逃脱。
“冥火僧,敢在天书阁肆火作案,你胆子不小。可惜行迹败露。速速交出天书留你一具全尸!”
袁笑之拔出金错刀来,刀身寒冽如冰刻金如器,繁复纹饰尽显赫赫威势。
“都说天书被佛爷我烧了,金刀佛,你怎么还穷追不舍?!”
“天书水火不侵,又怎会被烧?休要啰嗦!”
袁笑之眉头紧皱话语一沉便向冥火僧击去,金错刀和拴着链子的铁锤甫一相撞便发出厚重闷响,贯穿耳膜激得刚赶来的袁小棠和方雨亭心头一颤。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捂着胸口急急喘气踉跄行来,口中虚弱喊着,“来人哪,爱卿,救驾啊!”
袁笑之神色微怔不明白为何会在此处看到朱见深,双手却还是习惯x_ing地一扶,带着恭谨,“陛下。”
袁小棠蹙起了眉,眼尖一瞥那皇帝踏着镶珠深紫的高跟锦靴,不由面色一紧大喊出声,“爹,他不是皇上小心!!!”
他从来没看到过朱见深穿这么s_ao气的鞋子,传闻千面狐有一千张脸,定是那臭狐狸变作了皇帝的面貌来骗过锦衣卫!
花道常没想竟被这小小少年识破了诡计,当即挑起眉来拔出紫伞向一旁的冷面金刀佛袭去,而袁笑之神情一凛抬刀招架,动作不慌不忙甚至带着隐隐威压,“阁下集结冥火僧擅闯皇城,究竟意欲何为?!”
花道常一个旋步避开他的冷冽刀锋,呵笑了声,“我等既是三盗,金刀佛觉得我们是为了什么?”
袁笑之听他这话分神一忖,未见那伞面已尽露锋利刀尖地汹涌来袭,直看得一旁的袁小棠呼吸发紧,想也没想地提起自己的绣春刀就加入了战局,朝花道常一刺便打算围魏救赵去。
伞面与刀锋擦身而过,两双眼眸也在不经意间怦然对视,电光火石的刹那间仿佛在浓重如墨寒星重隐的夜空下心头直直撞入了彼此流光溢转漂亮得过分的眼睛。
一个艳如桃花,一个盈如杏仁,一个带着多情,一个难脱稚气。
这世上,皮囊可改,唯有骨韵和眼神骗不了人。
哪怕只是相望一刹,却可能也在转瞬间雕镂了一炷灼灼永恒。
两人交锋罢,花道常打量了那红发少年一眼,听得不远处一身着飞鱼服的姑娘焦喊了声“小棠”,不由目色一深。
原来是他。
花道常身形一变换作了女子模样,深紫色的烟纱罗裙金丝绣边逶迤拖地,罩住了玲珑有致的窈窕身姿,酥胸雪腻高耸含波,柔荑扇风香浪阵阵,口中娇呼着,“哎呀哟,跑得这么急,奴家好热啊……”
这倾国倾城容貌一出,除却早已见怪不怪的冥火僧和向来心志沉稳的袁笑之没有反应,其他人皆是一怔。
袁小棠从小在锦衣卫堆里长大,平日身边不是男人就是些凶巴巴的男人婆,哪见过这等娇媚女子,虽然心底有所防备,目光却还是落在那人了胸上,不带情色,只含藏着少许惊奇。
听说这花道常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身,他又是从哪变出的这对胸来?
花道常见他这表情可爱得很,不由抬袖捂嘴低笑了笑。而一旁的袁笑之也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瞥自己这宝贝儿子,声音没有温度,“袁小棠。”
袁小棠被这冷声一提醒霎时回过神来,蹙眉瞪目地握紧刀柄继续与二贼对峙。此时,风吹竹林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似是无形之间暗流纷涌生了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