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看,因为在乎,小少爷才会病倒了还在梦中喊老爷的名字,喊爹,喊别走。
因为在乎,老爷才会听着那喃喃,越发柔和了目光。
犹如一树花开,是静默涌动的温柔与欢喜。
只是没料到,这气氛没过多久,就被如期而至的大夫打破。
已近甲子之年的老大夫把了把小少爷的脉,抬起头很是不满地对老爷吹胡子瞪眼,“贵夫人怀有身孕气血两虚,怎么还能让他跪在祠堂油米不进?!大人当现在是炎夏不成,如今才是初春啊!当真心狠!”
福伯隐隐听到老大夫叹气自语着什么造孽造孽,又说什么高门宅第看不透看不透。
老爷好像起初还想辩解小少爷不是妻子是儿子,可听到身孕两字时整个人似是冻住般,成了冰柱子僵在原地。
“身……孕?”
吐出那两字对老爷似乎很是艰难,声音涩哑得就像是刀锋磨过喉咙,听得他都心里发慌。
大夫却没察觉异常,点点头指了指小少爷的肚子,“贵夫人这喜脉,有一个月了啊!”
那一刹,整个房间都被低气压所笼罩。
福伯被冷意冻得打了个哆嗦,看着从冷面金刀佛变为黑脸阎罗的袁笑之,觉得……
很是大事不妙啊。
第二十一章
袁小棠自大梦中冉冉苏醒时,眨了眨如帘垂落的纤长眼睫,透烟般的迷恍视线中望见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红缎捻金软帐,还有床前那,满面沧桑薄凉的男人。
“醒了?”
出语的是一道干哑钝涩的声响,听得袁小棠耳朵一颤头皮发麻。
他抬起头,看见那人胡茬青黑衣冠不整眼底血丝浓厚的模样,不知袁笑之是不是寸步不离地守了他一夜,心下倒是有稍许愧疚。
“爹?”
少年褪去了张牙舞爪的戾气,软软踟躇喊了声,袁笑之却始终森然看着他,没有半分动容,也不知在为何生气。
“醒了?”
袁笑之摸了摸袁小棠出了一宿冷汗的额头,热度因着照料降下去不少,手下触感温凉细腻。“既是醒了,我便叫大夫过来。”
袁小棠心下存疑,只觉袁笑之这态度着实古怪,说是关心,眼底却没半分温度。可若说迁怒,瞧那人的神色又似是有些舍不得。
这般不冷不热的,不仅袁笑之不好受。
他也不好受。
少年抿起唇,看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提着个药箱子,不时挑开缠绕在画栋上的纱幔,快步走来,神情半喜半忧。
“夫人可终是醒了啊!你没看见老爷快急成了什么样子……”
袁小棠当即呆住,不知自己这稚嫩模样哪里会被认为已嫁做人妇。“夫人?老爷?!”
立在一侧的袁笑之这才想起昨日冲击下一时忘了解释二人身份,不过如今再提倒是有些小题大做,大可不必。
老大夫笑眯眯地又为袁小棠诊了下脉,半晌松开,摸摸髯须神色高深莫测,“脉象来看,夫人风寒已退,只是毕竟体质特殊……还需再卧榻休息几日,才可恢复元气下床走动。”
他转过头,瞟了瞟袁笑之,凉凉开口,“不过夫人底子再好,恐也是经不起大人这般折腾。祠堂此等y-in冷之地,大人以后还是少让夫人去了。”
虽不知这误会的前因,可袁小棠听到这话还是咧了咧嘴,极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跪祠堂跪得他都快对先祖不敬了,鬼知道那二十多日他是吊着怎样一口气硬生生挨下来的。
和袁笑之赌气,从来都是他吃亏。
袁小棠忿忿不平地想,下回他定要让袁笑之不得安生,而是自己一个人戚戚冷冷地受苦。
“胎儿如何?”
冷不丁的,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袁笑之突然出声,惊得袁小棠心头r_ou_一跳。
……什么胎儿?
少年一脸茫然地抬头,不知袁笑之在说什么,府上哪来的怀有身孕之人?
可不知脑筋一转想到什么,袁小棠脸色忽的一白。
莫不是……
爹续弦了……他就要有后娘和新弟弟了?!
极度的恐慌和惧怕争先恐后地钻入了少年体内,叫嚣着占据敏感纤弱摇摇欲坠的每寸神经,让他身躯发紧,死死盯着袁笑之似是质问似是愤怒似是战栗。
无言间满是暗浪汹涌。
“胎儿无碍,老爷可放心了。”
当初匆匆进屋他还以为躺在榻上的是府上的小少爷,可没想一摸这脉象不对啊,喜脉啊!再看身旁那老爷暗自焦虑的模样,心里这关节就打通了,原来是对夫妻。
做大夫的,这大千百相见得多去了。老夫少妻,两个男人凑一块过日子的,在他眼里算是稀松平常。
年纪愈长,愈爱新鲜朝气的事物。人都这样。男人都这样。
他懂的。
想及此,大夫打量着二人的笑容便多了分意味。“夫人既已醒了,老朽有些话还是同大人说清楚为好。这男人生孩子不比女人,产道本就窄,要是前期准备不善,这遭的罪可会让人痛不欲生,失血而亡。”
袁小棠依旧听得云里雾里,男人生孩子?谁?
心头似泛过一道无声苍澜,掀波翻浪,却让他死死压了下去。不愿去想。不敢去想。
仿佛只要一被真相攫住,便能叫他万劫不复。
“老先生有话直说。”
袁笑之依旧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却弯下身子拱了拱手,态度算得上敬重。
“还请老爷多担待些,时常替夫人开拓产道,这前三月嘛,至少五日一次,中间六月至少三天一次,最后一月千万得记住……一日一次是万万不能缺的。多些更好!”
老头子笑得诡异莫测意味高深,看得袁小棠起了一身j-i皮疙瘩,耐不住x_ing子直接疑惑问出了口,“开拓产道?”
老大夫捋着胡子神色正经,谈起房事犹如谈起药理,“这*合吧,过少则阳火炽旺,过多则肾气不足,顺其自然恰到好处,对己对人都有利。更何况太y-in乃是大补宝物,孕期间不必避着房事……咳咳,我这意思你明白吧?”
袁小棠懵懵摇头,背脊攀附上毛骨悚然的骇栗,直觉这老头的话里有哪不对劲。
大夫无奈剜了他一眼,“老夫这话意思是说,你得靠你家大人时常开拓后头,到了日子才能顺利生下孩子来!”
这中气十足的一吼掀得屋顶瓦片都抖了几分碎屑,饶是袁小棠再不想明白,到底还是悉数听入了耳,身形一晃差点从榻上倒落在地。
“孩子?!”
少年似是不敢相信,瞳孔圆睁唇无血色,如坠冰锥地狱。
大夫半挑白眉,讶然地看看袁笑之,又看看袁小棠,这小公子……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官家的事,还真是难猜。
老大夫摇了摇头,提起药箱起身告辞,“老夫已将药方交给福管家了,这厢无事便先告辞,大人之后若有什么事,来回春堂找老夫便是。”
袁笑之颔首作揖送大夫出了门,剩袁小棠一人呆在榻上久久没能回神。
孩子?
他的孩子?
……
笑话。
少年才十六七岁,正是个对什么都图新鲜情事懵懂的年纪。他没料到一时疏忽竟会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也更没想到就这么小的几率竟然都能怀上,一时六神无主血色褪尽,如玉莹白的青葱指节紧抓着被角,死死不放,犹如抓着苦海上最后一根浮木。
抓着赖以安心的最后一丝牵系。
袁笑之转身望见的,便是自己宝贝儿子这副苍白无助的模样。叫他心头火怒焰烈烈冲撞咆哮,却被一泓秋水望得无处宣泄。
袁小棠终于知道自己清醒时袁笑之为何是那般怪异神情,这天下要论清楚那人的雷霆手段和不近人情,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少年无措地扭了扭身子,白嫩脸蛋上两眼红通通的,再没了春花秋月的多情盈盈,反似寒夜枯灯下一窗芭蕉受尽风吹雨打,青天相候却不肯再施舍一点碧空晴光,只剩墙角烂泥如棺覆盖。孤立无援,苍颓一生。
“爹……”
迎着再明显不过的怒火,他蔫软而恐慌地低低喊了声,似求助,又似退却。
坐立不安着,挣扎煎熬着,内心如焚着,这百般情绪交杂于一处,唯独缺少的……却是欢喜。
不是不喜欢孩子。
可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没有一点点准备,风就从万里之遥追星赶月地吹渡而来。
更何况还是面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袁笑之,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那人启齿。说自己那几十日的遭遇,说自己曾喜欢上几个男人。说那日日夜夜的肌肤相亲抵死不分。
……他不能说。
袁笑之会打死他的。
可袁笑之一点余地都没给,面覆寒色坐于床侧,单刀直入冷冷开口。
“孩子是谁的?”
袁小棠咬着唇一语不发。他怎么知道孩子是谁的?!
这看在袁笑之眼中却是逞强和庇护了,眯起眸子满目冷冽,光是一望便叫人心底生寒。少年哆哆嗦嗦的,最后硬是咬咬牙挺直身板,扭过了头眉眼倔强,也不知在坚持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