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屏住了呼吸,心想着这家伙说话不算话,却没发现自己早已在对峙中放松了警惕,底线一退再退。
季鹰望着被玉盘灯烛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红发绮丽的那人,亦是神情怔怔,最后竟成了先松手的一个。
袁小棠不解,但也不好问出口。便只能装作松了口气,然后转过身褪下外衣,上了床榻盖过捻金大红缎锦被,半晌话语犹豫。
“你可以走了。”
季鹰哪那么容易打发,一同上了榻枕于旁侧,揽着少年眸色幽幽。
“我还想再陪陪你。”
南镇抚司事务不定,闲时整日有空,忙时却是脚不离地,见一面都难。他生怕聚少离多会耽误袁小棠回心转意,每次在那人身边都珍惜一万分光y-in。
“我才不需要你陪呢。”
少年嘴硬着,身躯却一点点放软,纵容着那贴近自己的温热怀抱。
季鹰失笑,揉了揉怀中人的头,“行,是我要你陪。可好?”
袁小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赌气般翻了个身,为开始心软的自己感到疑惑,却得不到一个结果。
夜色焚烧星光般漫长。袁小棠暂安于暌违已久的胸膛,呼吸匀缓渐渐入眠。
他隐约感觉身后有人凑近了自己,在唇上落下了蜻蜓点水的微凉一吻。
谁的叹息叆叇如浓云,谁的声音低沉如寒钟。
“有件事我一直没能告诉你。”
双目紧闭的少年眼睫微颤,却没能翻开沉重眼皮,那微不可察的动静就犹如湖泛涟漪,转瞬即逝烟波无影。
“我一直没把你当做明心。”
男人喃喃说着,“你和她啊……实在太不像了。可我活了三十多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你这个毛头小子上心,便只能找个由头……来说服自己。”
熟睡的少年长睫一动,似是梦到了什么令他心喜到开花的景象,眉眼舒展浸满甜意。
“你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季鹰眸色涣散,如见淅淅沥沥夜雨瓢泼,可不同的是,这回他终于直视心意。也终于兜兜转转求而所得。
“那句明心啊,是我对自己说的。”
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替代,只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无法自控的那个瞬间,他因快要脱口唤出的一声“小棠”而慌乱悸动,生生用一句“明心”盖了过去,将所有风月心动抹杀于夜色之中。
早在那么久以前,他就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像明心。
只因为他是袁小棠。
错过千万遍,也依旧会让他毫无例外动心的袁小棠。
他命中心甘情愿认输的劫。
第二十七章
季鹰一夜逗留后,第二日终是急匆匆回了司里处理事务。袁小棠对着那尚有残温的玉枕神色复杂,最后一巴掌拍上自己的脸,默念着顺其自然就好顺其自然就好。
他去厅中用膳时,恰好见着几日都不曾瞥见人影的袁笑之,不由眉眼一扬笑得欢喜。
“你怎么回来了?”
袁笑之不知在思虑何事眉头紧锁,抬头时见着他无端一怔,神色空洞带着少许茫然。男人半晌回过神来,低声一斥,“没大没小的,尊称也不唤?”
袁小棠正手持汤勺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蘑菇j-i汤,福伯这几日每每催他要小心身子多补补,听得少年耳朵都快生茧,腻得很。他先是懒散地应了声,毕竟早就习惯了那人对他百般胡闹的严厉与纵容,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抬头促狭唤道,“爹爹?”
袁笑之正夹着菜的手就这么一颤,差点没握稳让箸筷掉了下来。
袁小棠虽身为太y-in,却从小都是男儿习x_ing,长了年岁后只喊袁笑之一声爹,不曾再唤过叠字。如今这么陡然一喊,倒是把已至中年的袁笑之六魄喊散了三魄。
他收敛起如云纷涌的情绪,板着脸对着少年又是一阵低斥,“尽胡闹!”
袁小棠倒是不乐意了,“你难道还要我唤你相公不成?”
这话若在床笫间说说也就罢了,可青天白日下本就禁忌重重,还未适应情人模式的袁笑之心头一跳,皱眉瞪着少年责备道,“这般出言放肆,哪像是快当爹的人?!”
有些时日未见,袁小棠本就是无心之言随口打趣,哪想袁笑之居然还吼他,头脑一热x_ing子一急就砰声搁下饭碗,顶嘴的话脱口而出,“和亲生儿子滚上床,你个已经当爹的人又好到哪里去?”
都是一丘之貉,袁笑之凭什么装作正义凛然的模样来指责他?少年气鼓鼓的,转头时未见男人已沉了眼神。
袁笑之大步走近,捞起袁小棠就往书房走去,不顾少年的抗拒挣扎,脸黑得跟罗刹恶鬼有的一拼。
“爹,喂,袁笑之你放开我!你上哪去?放开我唔!……”
最后袁笑之“身体力行”地向目无尊法的少年证明了挑战一个父亲威严的后果,袁小棠衣衫不整眼泪汪汪地控诉着男人的恶行,可恶,当他还是三岁孩子吗?!下手没个轻重屁股简直被打得火辣辣的疼!
袁笑之望着那被他亲手煽红的通红嫩臀,倒是没什么反应更没什么愧疚之意,一脸淡定,“那句话,你收不收回?”
袁小棠泪痕未干还打着哭嗝,听到这话愣了愣,半晌才想起他问的是哪句话。不就是说了句和亲生儿子滚上床,袁笑之何以这么大的反应?
他不解抬头,却没想就撞上了袁笑之近在咫尺犹如查探审视着他每一分心绪的面庞。
袁笑之盯着他,认认真真又万分低哑地问出了一句——
“你是不是后悔了?”
尚带着愤恨的袁小棠怔在原地,连在嘴边打转的指责抱怨一时都忘了出口。
“后悔?后悔什么?”
他茫然反问,却见袁笑之缓缓眨了眨眼,抚摸上他残留痛楚的双臀,安抚的手带着不自知的轻颤与退缩。
“后悔越过界限,后悔父子乱*,后悔与我这个早已不年轻的糟老头子在一块。受尽折磨。”
袁小棠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袁笑之为何会这般失态,心里一紧就抬起头笑着亲他,眼眶微红。
“不跟爹在一块,才叫折磨啊。你失踪的那会儿,我找你找得都快发疯了,跳进黄泉渡的时候想着这样也好,没准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你早就不在人世,那我了结自身兴许还能死后见你一面,兴许还能向阎王爷讨个下辈子再做父子的缘分。”
他顿了顿,面对面磨着袁笑之的鼻尖与胡茬,气息相绕,“我知道我挺讨人嫌的。贪心任x_ing,脾气别扭,不服管教,总让你头疼,连娘的一点一滴都赶不上,更别谈什么贤惠持家。爹可是……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啊,是我做梦都想追赶上的人!……”
这还是袁小棠第一次亲口道出自己的心里话,道出再无掩饰的崇拜与眷恋,眼里都闪着亮光。
“我从来都不敢奢望你的接受。要问有没有后悔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袁笑之那么自信而强大的人,为什么会为了他而怀疑自己呢?
袁小棠觉得欣喜,却也心酸。爱总能让一个人变得再也不似自己。
袁笑之如此,他又何尝不是?
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便再也回不到一心只装着一人的当初。
凡尘牛马樊笼j-i骛,世俗纷扰形物牵累。
既踏过红尘,便再也无缘清风明月松山桂夜。
父子俩这么一闹,晌午时间便转瞬而过。
待袁笑之给袁小棠抹了药膏提了裤子,已是日昳未时,暖阳微熏。
袁小棠也是在这会儿才知道了戚承光这几日的动静,从袁笑之没来由遮掩的话语中。
“他这几日在府中接受大理寺的审讯,不过没有大碍,你大可放心。”
袁小棠没止住担心和好奇,“结果出来了没?定国公的案子一拖再拖,也是该结案了。那夜我就在小光府上,他绝没有时间和动机对那老头下杀手,我可以作证!”
“朝局复杂,难以妄测。定国公身居高位,此案牵涉众多,没那么容易了结。”
袁笑之说着,瞥了自家宝贝儿子一眼,意味难明。“不过戚家那小子倒是后生可畏……对着大理寺的人不急不躁,软禁府中多日也未有怒色……”
袁小棠听罢倚着男人拊掌大乐,“小光从小就是这样,闷葫芦一个!什么都入不得眼去,自然也就再无波澜了。”可要说戚承光一点怨气都没,袁小棠却是不信的。那家伙有时候比他还固执,要真被惹急了,指不定会一声不吭做出什么事。
“你倒是对他了解。”袁笑之默了会儿,淡淡道,“那你可知什么人在他府上?”
袁小棠冥冥想到了一人,睁圆眼呼吸顿滞,“谁?”
袁笑之慈悲地望着少年,笑得温柔而又残忍。
他说,“戚承光彻夜不眠守着的人……是雨亭啊。”
雨亭。方雨亭。
是他要小光去打探消息保其周全的青梅竹马。
是戚承光曾经温柔以待笑如春风祠堂夜会的一人。
袁小棠几乎可以想象那人守在床榻旁的模样究竟是多么耐心细致而又温柔缱绻。就像他曾经见证过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