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没想到赵祯这孩子会为自己说话,又听他贵为储君却对包大人呼以尊称,心中不禁升起几分好感。
皇上和颜问他的意思,赵祯答道:“展护卫进宫演武本是为全包大人的恩义,可父皇金口玉言也不容更改。不如将展护卫以御前护卫之职借调开封府,每月进宫值三五天的班也就尽了职守了,不知父皇和展护卫以为如何?”
闻言皇上大笑称善,展昭既是惊讶又是感动,再无不允的,免不了拜倒谢恩。
好容易散了场,展昭终于小心翼翼应付完赞赏、道贺和刺探,与包拯汇合出宫。走出宫门口包拯刚要说什么,就被庞籍凑上前来堵住嬉笑道:“这回可如了你的意了包黑子,只是树大招风,开封府可得好好护着这只小御猫啊。”
饶是展昭最好x_ing子,闻言也不由面色沉了。御猫本是赵祯一个孩子的戏语,是皇上听了有趣随口那么一说,若没有庞籍推波助澜也不至于落成了实打实的名号。
包拯自然不动声色地炸了,黑着脸道:“你个老螃蟹想要清蒸还是辣炒?本府几月没理会你,你又壳子痒痒了是不是?”
庞籍不搭腔,却笑眯眯地说道:“我弟最近来信了,问你们家公孙身子好不好。他淘换来一批珍稀药材,派人直接送去善堂了。”
展昭惊异地发现包拯已经很黑的脸竟然还能再黑。他咬着牙挤出一句:“公孙好得很,不劳飞星将军惦记。”便拂袖上轿而去。
庞籍这个人,展昭是知道的。他掌管御史台,深得皇上信任,却一直有些奢靡贪腐的风评。其胞弟庞统倒是镇守西北、威名赫赫,被封为飞星将军。
此番见到庞籍本人,发现他三十出头年纪,适中身量白皙肤色,俊秀得刚刚好,看起来颇为讨喜而不甚张扬。展昭隐约觉得他有种左右逢源的气质,却不想他面对包拯如此放纵不端,而且还能惹得包拯如此放纵不端,遂问道:“大人莫不是与庞大人有什么过节?他不似如此刻薄的人。”
“在我面前原形毕露呗。”包拯撇嘴道,“他这个人圆滑得很,唯有我不吃这一套,久而久之他也就懒得跟我装了,索x_ing撒开了八条腿跟我过不去。”
“他真有贪墨之罪吗?大人为何不办他,皇上又为何重用这样人物?”展昭疑惑道。
☆、开封冬日
“咳,这个人办事倒还有几分能力。”包拯颇不情愿地承认道,“庞籍奢靡是没话说,贪没贪墨却说不清,毕竟这螃蟹祖上巨富,我总不能平白无故查抄他家资。更何况皇上和他多年的情谊,还要留着他给太子辅政呢。”
原来庞籍少年时由家里谋了侍卫的差事,进宫后很快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他确实颇有才干,又极会为人,再加上有个英勇过人的好弟弟与他一文一武相互扶助,这些年在朝中颇有势力。满朝皆知,不管别家站哪队哪派,庞家妥妥是和皇上一根绳的,且不说庞籍和皇上十几年的情谊,单看他唯一的女儿还不会走路就常常进宫和赵祯玩在一处就知道了。
展昭这会儿倒不怎么关心庞籍兄弟,而是揪心于赵奕兄弟的安危。
之后的月余时间中,雍王假批款项、结党营私等罪行被落实,又陆续有种种大罪小情被揭露,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出于公义的也好,受人指使的也好,急着摘清自身的也好,一众官员趋之若鹜地赶来踩雍王一脚,直至皇上终于不再满面不忍地汲汲于骨r_ou_亲情,下令将其秋后问斩以谢天下。与雍王交好的官员不少都被揪出错处得了惩戒,亲家狄老将军也连降数级,纷纷闭门谢客躲风头。
但雍王并没有等那么久。他苦求见王妃最后一面,皇上应允了,派人送病得奄奄一息的王妃入狱探望。众人只知雍王妃柔弱不堪,哪知她是万毒教遗孤,平生最擅用毒。王妃用最后一味毒给了夫君和自己一个体面,狱卒去叫她离开时,只见夫妻两人已相拥着没了气息,面容安详不辨悲喜。
得知此信,皇上长叹了一口气,下令仍许他夫妇葬入皇陵。
赵奕赵离兄弟什么都没能做,甚至没能出现在父母简陋潦Cao的丧礼上。雍王在宴席上被捕那一刻,殿前司都指挥使周望已带领一队禁军奔赴雍王府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宴后皇上发话便行抄家。据闻周望和宸王相交甚密,这点皇上大概是有数的,而周望从雍王府中搜出的那些帝制袍服等违禁之物,不管是真是假,在此刻是十分应景的。于是雍王府被查封,下人们就地看管留待发卖,几个主子则是因为皇上顾念亲情而没有下狱,移居皇宫中幽僻宫室另行看守,形同幽禁。
皇上与宸王倒是意外地兄友弟恭起来。说是兄友弟恭也不尽然,因为宸王伴驾也时常不掩饰高傲的神色,甚至人少时对皇上直以“三弟”相称,皇上反倒喜欢,对宸王府恩赏有加。展昭听宫中老人讲了才知,宸王的母亲生前在宫中出身最贵恩宠最盛,当初是当今太后的宫中主位,与太后交情颇好,因此皇上和宸王自小玩在一处,在兄弟中感情最笃。皇上登基后时时被几个王爷下绊子为难,对楚王、雍王所为自然皆是痛惜不满,但对宸王所为却是极为伤心难过的。如今为了应对雍王,宸王与皇上两兄弟终于又抱成了团,难怪皇上了却夙愿似的高兴。
雍王已死,赵奕赵离保住了x_ing命,但展昭气愤填膺不能自持。他坚持将罪证交给包大人,为此不惜与白玉堂几人决裂,为的不过是一个公义、一个真相而已。可双煞旧案的证据被皇上扣下了从此石沉大海,流风岛灭门案则全推在了已死的摘星阁原阁主常风和待斩的松江府知州马丹身上,全然未提雍王的cao纵。
“以谋害储君、贪污结党的罪名处置雍王,任谁都说不出什么不对,百姓则当个新鲜事听听就过去了。”事情了结后,公孙策为他解惑道,“可双煞当年杀过那么多无辜百姓和江湖人,如今流风岛逝者的家人也正当悲愤,若宣告天下如此恶行追根溯源都是皇家争储所致,即便罪在雍王,天下百姓将如何看待皇室?太子日后如何坐稳皇位?”
“什么谋害储君,根本就是皇上布的局吧?我已打探过,那宫女是从小在皇后宫里长大的,不知怎么逃出了宫禁,携家人不知所踪了。”展昭忍不住含怒道,“如果所谓法办就是这样掩没真相却编排些真真假假的罪名,我还不如闯进王府一剑将雍王杀了,还省得连累大师兄、离兄弟和那么多无辜下人。”
公孙策和包拯交换了一个含忧的眼神,展昭意识到自己失于稳重了,和缓了声气向两人施礼道歉,心中仍然满是失望和自责。若不是他执意要上交证据将雍王法办,兴许他们能想出别的法子处理此事。结果或许好些,或许更糟,但至少他可以和白玉堂在一处有商有量,万事共同应对。
如今白玉堂音讯全无,而他不但卷入了官场之中还整日被人称作什么劳什子御猫,眼睁睁看着赵奕赵离兄弟遭到幽禁却因为顾虑牵连包大人而什么都做不到。本来他也无颜为他们做什么,赵奕兄弟落到今日不正是他一力促成的吗?白玉堂听说了如今的状况一定会更加生他的气吧?
这些日子他几番进宫都极力找机会为赵奕兄弟打点求情,但费了不少力气和积蓄也只送进去了些衣物用品,在皇上那里则只得到不置可否的一句“朕再考虑考虑”,让他抱着侥幸希望继续忍受煎熬。他想,若是白玉堂在,肯定直接劫了人就走,管它前路荆棘纵横身后洪水滔天,可他却不能。本来是可以做到的,可是承诺守护包大人周全、把自己和开封府捆到一条绳上不是他自愿的吗?
“圣上有他衡量的准则,也有他做事的道理,不论罪名如何至少殊途同归,他总不曾加害任何无辜之人。总有我们力所不能及的事,你也不要太耿耿于怀了。”包拯拍拍他肩膀劝慰道,“至少咱们开封府可是实打实依法办事。你抓回来的那些个或凶徒或小贼的,我可丁是丁卯是卯决无一个错判的啊。”
这也是展昭待在这里的原因了。入职以来他已适应了开封府护卫的生活,每日早出晚归地巡街理事,若有案情便为搜查线索追捕犯人而四处奔忙,不然便是协助包拯公孙策料理民生处理卷宗,闲时也去府衙后的善堂给公孙策帮忙。那善堂是包拯请命集资修建的,公孙策无事便会去那里坐诊。开封府清水衙门,能拿出的资财的有限,善堂里许多贵重药材竟是庞统四处淘换了送来的。展昭隐隐觉得包拯对此事敢怒不敢言,公孙策倒是不置可否地来者不拒。
不出几月,开封府百姓大多已认得了这个温润俊秀、智勇双全、拿谁家事都当自家事cao心的年轻护卫,习惯了一个颀长挺拔的红衣身影每日在大街小巷间行走穿梭。茶楼酒肆乃至烟花巷陌里闲谈的话题多了好几项,且长时间保持着一开始的热度,那便是展大人当年挑过几个山寨、新近又端了哪处贼窝,展大人武艺多么高强、轻功多么灵巧、剑法多么凌厉漂亮,展大人前天给西街独居的李n_ain_ai修房顶昨天送南巷走丢的小顺子回家,乃至展大人一身大红官服多么明艳而端庄、偶尔春风一笑多么温润儒雅见之忘俗。
对展昭来说,这样的日子远没有游历江湖来得潇洒自在,但他过得很是心安,只觉能够尽心尽力护一方平安,没有什么是不能捱过的。
也只有用锄强扶弱尽可能将日子填满,他才能够捱过种种糟心的事。比如晚上一躺下,他就一会儿担心白玉堂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为何还不来兴师问罪,一会儿自暴自弃地断定白玉堂肯定是要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胡思乱想地整宿不能成眠。所幸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两天,他白天实在熬得没精神晚上也就困得睡着了。
再比如开封的冬天真的比常州冷得多。他从小畏寒,即便生长在江南也一到冬天就除了练功根本不想出门,出江湖后天气一转冷便往南方和暖地界走,而今却不得不每日早早离开温暖的被子在外奔忙,真是一把辛酸泪。也幸亏他大半时间都不在屋里,否则分配到的那些炭火根本不够他用。
还有就是朝中那些大大小小的各色官员,耍官威刁难人的有之,腆着脸膈应人的亦有之,让他判断不了那种更难对付。这些人他一并不卑不亢以礼待之,其实不甚放在心上,倒是对于来自江湖的声音忍不住感到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