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袁朗闻言,又生惊异。自思过往,因己疾恶如仇,在外每常诛邪,对头结下不少,但若说中途断义,反目成仇的,只最前生初学道时结有一人,且早在两甲子前身亡,其后不久自身也行转劫,再不曾听过消息,高瑛不提,还真想他不起。可一经想起,只觉厌恶,不觉皱皱眉,冷笑了声,问道:“二姊说的,莫不是我那世交至契的好兄弟,当初在越城岭遭劫的?”高瑛道:“谁说不是。他自当年越城岭妄设魔阵,未果遭诛后,幸得元神未灭,由他妻施教中魔法,仍能附体不去,同时修复r_ou_身,已于年前起死回生,只尚不能连身活动自如罢了,如单论元神,却早修得与生人无异。此人本来好色,元神又备神通,这些年间变本加厉,不但同党中多有宠纳,更放纵手下外出掳劫。适才你们回程路上所遇红衣女子,正是他宫中女侍之一,平素颇得宠爱,法力也高,x_ing情亦是 y- ín 凶狠毒,既经看中,才如不敌时,必被她擒回魔宫受难。后你们虽将之惊走,你却被她认出,回去归告那人。因其对你素有忌惮,知道转世之后必比以前还要厉害,不等完全复原不会轻出寻斗,但仇怨更深一层,日久定发。照我算来,你二人这一场恶斗总是不免,兴许你还会被诱入魔宫,事情当应在三年之内。你虽经有闭关,功行越进,又得了宁馨岛上许多法宝,大有助益,他却也偷得其岳父所遗一部魔经,早就今非昔比。此为你二人宿世冤结,最后一次应典,避故不能,因对方入魔已深,前面诸般手段奈何你不得,紧要关头,必受所依神魔暗中控制,将魔头放出,迷你心智,再伺机夺魂摄魄。那魔头无形无影,抵御多凭心灵主宰,祸福成败,只在一念之间,就有我等预为之谋,也不过期前提醒,结果仍在自身,临到头来,却不可大意了。”
袁朗听到此处,厌恶之意更甚,却又带点疑惑,道:“才听是他,我也猜到那女子必有关联。只没想到时隔百年,他竟变得越发无耻。当初我早看出他情爱不专,入赘只为色迷,兼慑于岳父威势,内心实看她父女不起。等其岳父故去,渐有变心迹象。我因他岳父虽是魔教中人,父女均知天命明事理,早有心皈依佛门。魔女x_ing更良善,自得乃父自改前非,尸解转世后,一直在为夫妻二人出路谋划,感她痴心,自认和那人世戚至交,特去劝说开导了几句。不料他因种种事端,早就对我记恨,更因他岳父当初本拟招我为婿,疑心我与其妻有甚私情,一言不合,当即反目。后便听说他背着魔女与他人苟且,行经也越发堕落。他夫妻私事,再不便多管,而似此倒行逆施,迟早恶报,果然没几年就行遭劫。原来还是魔女救他回生。魔女x_ing虽柔和,最讲情爱专一,且得乃父真传,处处克他,他不感恩回心倒罢,怎么大张旗鼓闹将起来,还将魔宫占据,难道有什么倚仗了?”
高瑛叹道:“你果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魔女还如从前么。只因一念痴心,救他回转,甘以自身精血喂魔,已将功力废去大半,再无制他之力。那人x_ing情又是忌刻偏激,多怀妒念,因知道点天道命理,最初虽是自愿入赘,等在魔门时日一久,渐觉照此而去必无好果,却既舍不得诸般声色享受,又不能自思己过,反认当初非你之故,不会入门,这且不算,那能御未来天劫,最为关键的法宝三才如意环及环中乾元珠又被魔女遵父遗命送你,否则别说日后无忧,就当日也不会受那惨报了。为此恨你二人入骨,因你转劫重生,不知下落,暂时倒还罢了,却将满腔怨毒皆种魔女一人身上,全不想当初她为能使其神魂附体,自毁修为,将身侍魔,受尽诸般苦难,如非钟情至深,安能到此地步?加以魔女饱受磨折,形貌也变得丑陋,再不似当年玉立亭亭,丰神绝艳之态,本来因色爱人成就夫妻,美貌一去,越发看得低贱,都不待原身恢复,自元神凝炼,行动无碍后就将之禁于魔宫地牢之中,如非顾忌其父为爱女日后计,所遗那几件魔宫异宝及本命神魔,还不知要加多少凌辱。说来也巧,当初魔女在越城岭救他时,正值城儿前生路过,得知就里,对魔女很是怜悯,曾与之言:
‘此人凉薄无德,对你也早爱弛,即便将之救活也未必感你恩义,何苦为一负心人再多受难?此乃你命中孽缘,现正摆脱之良机,我两姊皆在佛门,愿为引进,将来可归正果。’却得她悲泣哭告,曰:
‘我何尝不知他对我情薄,这也是我父女前孽深重,命数所注,假手此人前来报应。那年他与同伴误入魔宫,被我当作仇敌来犯,施魔法困住,难为他们竟能忍下魔火金刀毒刑,连受三日苦难,期间痛都不曾呼得一声,俟到老父回宫始知误会,才得解救。老父爱他二人骨气,又见品貌根骨俱非庸流,便生招赘之心。初意他那同伴人更坚毅,无论心x_ing福泽都较他为厚,如得成配,哪怕只名色夫妻,于我将来都大有好处。可一来人家道心坚定,并无婚配之念,二来我也辜负苦心,偏对这冤家一见钟情,非嫁他不可。老父爱女心切,虽遂我之愿,但已断言将来必遭孽累,为保日后一线生机,仍与他那同伴论交,并于其转世前特留遗命,送了件道家奇珍。本意是想那人未来成就必不可量,看这一点情面,能于我夫妻有所照拂,谁想他竟由此起下疑心,诬我徇私,并与旧友反目。至此我已看出他对我无情,往日种种多是虚假,怎奈夙冤相结,痴心早付,总还抱有万一之想,他还能再为我深情感动。除非此回救他之后,对我仍狠心负义,才会绝望了断,此刻割舍却是不能。我知仙长对我宽怜,可此中夙孽非本人自行化解不可,还不到我难满时候,旁人难于解救,还是任我自去的好。’
城儿见她神色凄凉,境遇那般悲苦,人又如此痴情,已是大为感动,当时曾发誓愿,他也转劫在即,今生无法再做救助,来生有需,却必设法为之脱难。自来因果相循多出心念,此言既出,前因早种,如今魔女果然被困,这段孽缘也已磨尽。当你二人争斗之际,怕就是他入宫救人之时,最好与之商议,彼此期间有所准备,免得事到临头失了照应。”
袁朗先时面色还有些凝重,此刻忽而一笑,道:“果然是巧,却也真合他个x_ing。”说时已复常态,语调也甚是轻快:“恩怨纠结终须了断,此事我不知内情倒罢,既已知晓,就那人不来寻我,也必找上门去。但得高城同往,倒是意外之喜。魔女于我颇有渊源,救人不是他一个事情,照应自不当说。我已心中有数,断不会有大差池。二姊关爱之情可感,请将宽心暂放,静候佳音如何?”高瑛颔首笑道:“如此再好不过。我此来既得圆满,此身分化已无必要。我那本体仍在花林,城儿也还在一处,无论疑问心语,尽可自行往叙,却恕暂不奉陪了。”话音落定,金霞耀目,晃眼人已不见,方知高瑛是以身外化身之法神游至此,可见比传言还要高明,心下着实佩服。
遂依原路折返,果见花树之下,他姐弟依旧对弈。景致人物并无二致,可就此片刻之间,已换一重心境,方生人间天上之感。走上前时,正值高瑛一子落定,就听高城笑道:“落子无悔,我看你这下还不认输。”也跟着下有一子,偏头又对袁朗笑道:“你怎么找来了?别说,你还真带些运气,来了就是我赢棋。冲这我也该请客。我们这儿茶水酒果都好,看你喜欢什么。”袁朗笑笑,且不应答,近前先冲高瑛略施一礼,唤了声:“二姊!”高瑛已含笑起立,目光在高城身上打个转,这才又平视袁朗,道:“城儿总是如此,小孩子心x_ing,日后还要师弟多担待了。”袁朗亦向高城迅速一瞥,然后回眸以对,轻笑道:“就是这样才好。”高城被他两个各自一瞥一笑弄得莫名其妙,疑惑道:“怎么,你们认得?”高瑛笑道:“袁师弟早就闲游来此,你竟未觉,修为尚欠,也不用我多说了。适才师弟来在林外,我因棋局未终,不便招呼,故以化身之法前去叙谈了半日,现已和自己兄弟无异。既做一家看承,也免那许多客套,你无需张罗,我此来带得些饮食,且借这地方,让做姐姐的招待你们一回。你两个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高城看高瑛走开,仍是满腹疑云未解,眨眨眼,瞪向袁朗道:“你还真本事。给我二姊施了什么迷魂术,让她这般待你?”袁朗笑道:“二姊待人温和诚恳,又肯提携后进,见我资质不坏,谈吐应答也都对付,故尔加些期爱。这有什么可怪的。”高城虎目一翻,赏他个白眼,道:“你少拿场面话搪塞。她是我二姊,怎样行事再清楚不过。她这人最是端谨,虽喜扶助同道,看去也是和易,其实颇有几分孤傲,温文中总带疏离,比不得五姊容易亲近。除了自家弟妹,从没对人这样亲厚过。此举必非无因,你……”说到此处,陡生一念,当即失惊,生生将后几字吞下肚去,闭口不语,心中默默盘算。
袁朗听他忽然没了下文,本就奇怪,再见那个‘你’字出口后,整个人神情大变。虽然沉默不言,却是一副欲语还休样子,那眼光可没离过自己。也不知脑中转的什么念头,看去既惊且疑,还带几分忧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不由自主,也添紧张,忙问道:“又想到什么为难事了?有话不说可不像你,还是说你我之间还需隐瞒?”高城对袁朗是早不见外,虽觉此事不好多言,都是自己揣测,料错固然笑话,料对更加麻烦,哪个又是容易说话的。事本难做,袁朗x_ing又不羁,就提醒了也未必放在心上,可要丢开不理,又似乎未尽朋友之义,内中还夹了种说不清道不明情绪,只一想到,即觉别扭,迟疑再三,终还是道:“这是咱俩交情好,有句话不得不提。我二姊只未剃度,实早身许佛门,持戒甚严。虽不碍同道交深,毕竟与常不同,你若心怀异志,却易惹祸上身,不可不加警醒。”
此言一出,袁朗顿时哭笑不得,这才想到自己白高兴半天,只得了高城兄姊允信,本人面前还未挑明,暂时还算一厢情愿。高瑛话固不会有假,可看高城这样误会,就清楚他天x_ing至纯,于此反应迟钝,仍觉有些憋屈,遑论还往歪了想。不免又多了分心思,觉得一应概况俱是他人转述,既未得当面表态,知他心意到底如何。自来人心易动,变生顷刻,如不期前试探明白,言行有了偏差,好好一桩天缘,难说就此而散。便不急于辨解,反长叹一声,现出满面愁容,道:“你看出什么来了?不错,我正因此类事为难。真不知如何是好。”高城先只看他双方神情异常,不明就里,将事想岔。因深明此中利害,只对袁朗有损,好意提醒,不想反招得亲口承认,不知故意加深误会,惊骇之际,犹不敢确定,又追问道:“当真?你,你这么快就坠入情关?”袁朗低声道:“一见倾心,情难自已。”这两句却是心声,音回转折,深情自然流露,同时望向高城,眉梢眼角多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