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一听，这少女竟是掌教真人爱女高瑛，早听得高氏一门因真人夫妻发有宏愿，举家同修，几经转劫，门人子女个个灵根夙慧，各具专长，其中二女高瑛，五女高玥，既承家学渊源，更双双拜在一位神尼门下，已得仙佛两家真传，独渡魔劫，免去轮回，只这一生已有近三百年修为，认真算来辈分介乎长幼之间，比己高出一筹不止。佛法清修更与道家不同，二女禅关一坐，动辄经旬，极少离山，今破例而出，岂非意外？也难怪竟能将己行踪看破。只是听适才口气，除行踪外，连心事都似看出几分，高氏二女善察过去未来，神通广大，屡做前知，倒也有所耳闻，但不知此回是真是诈，与高城有否关联。想到此，有心一探底细，故意改换称呼，重又礼敬，道：“原来是高家二姊，如此更非外人。久闻二姊佛法精深，神目如电，弟自怀心事，料必深悉。有何仙谕，还请明示。”话说得甚是含糊，名为请示，实将问题推回，只等对方下文，再做道理。高瑛妙目凝视，神态安然，语气更是平淡，仿佛不在意道：“师弟果然聪明。既如此我倒要奉劝一句，历来情字误人，爱欲伤身，对有心成大器者更是碍难。七弟年幼无知，或引误会，绝非本心，师弟前途无量，何苦为此自扰，与其铤而走险，不若慧剑而断，为你二人将来计，以后还是不再来往的好。”
此言道来随便，却是直击心怀，开口即断，并无商量余地。时袁朗既未得高城回应，本身尚在犹疑，以高瑛资历名望，更兼家长身份，这等说法，基本后路已绝。若按一般而论，刚生此意不久，感情不算特别浓厚，有此阻隔，早就使灰心，再一顾及前程，顺势而下，就此作别，真就断了念了。袁朗却不尽然。先前首鼠两端，多还是虑在高城，担心因己受累，自身未来倒不怎放在心上，高瑛目光犀利，可劝隔手法甚是老套，前半说辞惯有文章，并不稀罕，袁朗也没真当回事，听得末句却起了疑。修士相交不像世俗易受名利干扰，虽也有功业一说，却更在意因果，因缘际会，所重唯这个缘字。自己跟高城无论如何总还师承一脉，又甚相投，同好交深再正常不过。再不该萌发情心，业已生成，个中甘苦唯人自承，旁人c-h-a手最多引导规劝，没有说强令断交的道理。何况还只自己片面相思，高城从未有过表示，如其无意，岂至祸延，这样急急来阻不更显得可笑。即便为之将来打算，仍作万一之想，先期谨防，态度如此决绝，却难保激中生变。高瑛佛门弟子，最讲夙因，再是爱弟心切，难道连内中轻重关联都不清楚？到底聪明绝顶，心念电转间已由此疑，窥得些意思，一阵欢喜上涌，料知眼下正值关键，机会当前，再做迟疑，真成妄想，遂将决心下定，笑道：“二姊此言差矣。人非太上，孰能忘情，姻缘既定，未可弃之。我与高城如不曾结缘倒罢，现既知己成就，前因早种，情发于中，再非人力强行所能更改，即便尹邢避面，心向往之，岂能说断即断。好意心领，却恕实难从命。”高瑛声色不动，只道：“照这么说，你是执迷不悟的了。就不怕将来因此身败名裂，效丁邵当年故事？”袁朗听此反例，一眯眼，微微仰头，神情飞扬中略带睥睨傲色，慷慨道：“这话未免将人小看。我袁朗又非枕溺私情，不知自爱之人，虽生情愫，所想也不过朝夕聚首，长共往还，但得日后同参正果，于愿已足，哪里是那类禽处兽爱所能打比的。但能遂得此意，些许定力智慧还难我不倒，更不会堕入下流，忧烦于此大可不必。至于其他难关，二姊意思我也知晓，高城天资英才，心境明澈，慢说二姊，就我也决不愿他为尘缘孽累，误却仙业。只是修行本非坦途，谁又真能一帆风顺，既有相携共进之心，何惧未来险难。我意已决，高城想法虽还未知，可他绝非视难畏缩之人，二姊既寻我来此，语多试探，足见事出在即，他心中当亦有意，在我又怎能眼睁睁就舍。即便将来为天不容，真至奇灾巨祸，事既吾起，亦由吾终, 必一力担承，自寻解脱，百死亦无悔，无论如何，绝不累他就是。”
一席话掷地有声，句句直抒胸臆，高瑛在他说时一直全神注目，虽听语含反诘，面色反渐趋缓和，最后更至莞尔，道：“这等辞色x_ing情，却与城儿正相契合，无怪他看得你重。只是久闻你心思深沉，对外虚虚实实，从不轻易道白，怎么今日却老实起来？”袁朗听出口气松动，真意将吐，更不敢放松，忙顺势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这点心思再怎隐藏，佛光照处，真形立现，反正瞒不过二姊，转不如大方些。现心迹已然剖明，有关未来事，还赖二姊多加指点。”高瑛笑道：“你还真是精灵，也会说话。方才怎么说的？如不曾结缘倒罢？我如今也不瞒你，可知世叔与令师不睦，本当私事，却为何连门人弟子也禁了往来？”
袁朗听她好端端忽提此事，猜度口气，惊讶非常：“二姊意思，莫非师伯当年就已料知今事，与家师斗气，也跟我和高城有关？”高瑛笑道：“虽非主因，却也不无关系。此事说来话长，且容我从头细表。刚才提到丁师弟，当初就为他之故，令师与王世叔交恶，缘由经过你都知道的了？”见袁朗点头，又往下说道：“舍下弟兄姊妹七人，城儿年纪最幼，又得我等家人钟爱，行事未免娇惯，以致积修累世，x_ing情上仍有一点天真未改，跳脱飞扬，常带稚气。可越是如此，越是着人加意爱护，况他品x_ing根骨无一不佳，长辈尤其喜欢。王世叔更视之如珍，格外看重其未来成就。一听日后或有情劫，立即接来教养，可入门不几年就出了丁师弟事。王世叔痛失爱徒，本就气恼令师，恰在此时又获机密，不但丁师弟事令师难以免责，就城儿日后魔难,也与之脱不了干系。那前缘注定，恐为之延却正果飞升之人，正是令师门下，只尚不知确切，你那时也还未入门，暂且不能寻出。王世叔却因此生心警惕，意欲弥祸于无形。两事归一，如何不恨，因此严规肃令，制止门下交往，还逼令师也同样立约。如此仍不放心，算得时候将近，近年更约禁城儿下山，可谓煞费苦心。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二人缘牵宿引，仍是碰面。当*你们走后，小灵猿袁儿虽不知详情底细，已猜出你即城儿情缘。世叔不在无法阻拦，常法传通又嫌太慢，愁急之下竟至动用山中所设，原备正邪交锋，或有不测，万分紧急时以来请取外援的水天光镜向敝家求告。其时恰值家父母闭关，愚兄妹中除我跟五妹在左近不远雪山眉峰禅修外，多四散在外行道，家中只六弟留守。也是他x_ing子太急，初接信时，看是宝镜异动，以为齐灵峰遭敌攻打，陷入危机，大惊之下顾不得多问，先将告急灵符飞出，速召各人来此应援。那灵符上附神光飞遁之法，接符者只消认定方向，瞬息千里，心动即至，端的再无此快法。幸亏都还属谨慎，觉着齐灵峰如真遭陷，事前怎无一点警兆，内中必定蹊跷，彼此传音互问，缓得一缓，同时六弟业已自袁儿口中问知真相，又行转达，这才消除误会，否则真要全数赶来。为一家私事而兴师动众，未免贻笑大方。可城儿自家幼弟，钟爱已惯，日常尚且挂心，既遇这等关乎终身成败事情，哪堪坐视，因此还是都回家中商议。可笑愚兄妹再自修行多年，至不济也近散仙一流，世情早勘，什么没有经历，多如清风即过，从无挂怀，竟会为了此事争执不下，险些个失和。四弟六弟因城儿前几生劫难太重，境遇至惨，备历灾厄困苦，始终不懈，后身受群魔环伺，全仗虔心定力与之抗衡，终致以身殉道，再世修真。如此连转诸劫，积修至深，得有今日实非容易。本来仙根仙骨，又承否极泰来，孽尽福厚之时，只消心境空灵，顺其自然，天仙位业指日可待。现凭空多你这点牵累，又要收摄身心，再履危难，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因此力主劝阻，恨不能你二人永不相见才好。三弟虽不那样激烈，也是相替担忧，总觉普通朋友尚可，如来往过密，一个把持不定，因情铸错，岂不两误。我与大哥，五妹却觉这类夙缘本从天定，结果如何，终还是要看当事人双方自己，我等身处局外，再怎干涉也是无用。自来定数难移，如说期前求避，王世叔也曾费尽心力，代为之谋，结局仍不能免。何况如今两相得会，情根已种，强行拆散非但不能化解，由此再生冤结，反还有害也说不定，倒不如全你二人这段缘份。好在愚兄妹也都几近道成，各有几分本领，且离飞升商有时日，将来你二人万一有事，传声即至，锐身赴难，谁也不会推脱。似此各执己见，总也没完。最后还是由我放出佛家须弥神光，察看因果未来，占得一点先机，这才停止争论。却还多放心不下，仍着我来探看你二人心意。就我所见，城儿虽心有所感，因天真至x_ing，纯出自然，比较还要好些。你却钟情已深，道心生波，未免着相。更有甚者，见我跟城儿行止亲密，误认刘樊，动了妒念，照此而往，将来由情入魔似乎难免，其景殊为可虑。为此特意赶来，欲先警示几句，不想你已自悟，不单意厚情深，更兼深明大义，倒令我刮目相看了。看来到底累生清修，不同于常，只要意志坚定，有克己之功，少许牵缠又有何妨，就日后下山行道，也可互为臂助。王世叔处由我代为分说解释，谅无他虑。城儿那里正如你所言，情谊甚好，然到何地步，还须自己把握，今后如何，千万好自为之。”
随高瑛一席道来，袁朗才知内中还有这多波折。既感动于高家兄姐手足情深，探知高城以前诸生遭遇，感同身受，又觉心疼，不免重下决心，暗中立誓，决不能因己之过，使之多受灾厄。且先前虽料高城与己或有宿缘，力争于此，似乎把握十足，其实猜度未定，仍有惴惴之感，等听得高瑛等兄姐早已心许，允其结盟，一块石头才终是落了地。只这片刻之间，良缘得遂，心愿有偿，真个喜从天降，立形于色，边拜谢高瑛，边问高城何在，就想马上去寻，细说此事。
高瑛见他先还沉稳，等听得喜讯，立刻换了个人似的，毫不掩饰满面笑容，且一意寻人，急切非常，既好笑又无奈，笑道：“你且别忙欢喜。此事虽准，尚还不到时候，眼前更有难关要过。此劫不历，别说双栖共证，同参仙业，能否保得此生不遭兵解都难。你可知你那前生旧友，今世对头已然重生，且于日前知你下落，最迟三年之内，就要寻来了么？”
正文 第6章 回首百年身 叹生死缠绵 花林小宴集诸友 展眼前行路 虑爱恨情愁 水阁神光试玄功